送走赵驰,何安一路飘飘然就进了御马监。
“哟,这谁回来了?”刚迈进大门,就听见有人阴恻恻的开口,何安抬头一看,是掌印关赞抱着双臂从里面缓缓的踱步到院儿里。
何安脚步微停,复又抬腿上前,作揖道:“掌印。”
关赞五十来岁,鬓角皆白,脸颊消瘦干瘪,一双小眼眯成一条缝上下打量他,半晌哂笑道:“这何提督昨儿拿了牌子出京办事,一夜未归,我还以为你是跑了呢。正琢磨着去司礼监陈秉笔处通报,捉拿逃奴,你这就回来了。瞧你这一身衣服都换下,昨儿去什么温柔乡里混了呀?”
关赞在御马监掌印上呆了十五年,他心心念念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疏通多少关系都升不上去,瞧不上何安这么年轻就升上来的太监,觉得他们定是靠了不入流的手段才爬的这么快。
因此看着何安总觉得戳中心里的痛,瞅着一点不顺心的就开骂。
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话何安只当没听到,站在下首恭恭敬敬的把这一夜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关赞倒不好发作了,又笑了一声,问:“我听王掌司说,你把那匹星汉给老五送过去了?”
“是。”
“本来吧,我是打算等着哪位王爷公主生辰的时候往出送的。你这手笔倒是不小,没和我打个招呼,就送了人。”关赞说。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
何安垂首道:“掌印,这我冤枉。这五殿下是太子要拉拢的人。十二监四司八局都抢着送礼,咱昨儿送礼已是迟了,再等就更不合适。昨天本来来了监里就想找您的,您昨儿不是不在吗?这一来一去就耽搁到今儿了。”
关赞冷笑道:“何安,少拿太子的大帽子来压我。”
“何安怎么敢呢,关爷。”
关赞让他憋得也再说不出第二句,只能狠狠道:“忙去吧!下不为例。”
*
何安回了自己在御马监里的居所,抬脚刚进门就见喜悦在里面候着。
“你怎么来了?”
“昨天夜里听人说您没回京城,我心里挂念,北安门一开就来了监里候着。”
“哼,嘴里抹蜜,还不知道心里是怎么着构陷我死在外面呢。”何安张口讥讽。
喜悦笑嘻嘻的也不往心里去,上前给何安换衣服,那贴里往手里一掂量,“咦”了一声:“师父,您昨个儿出门穿的不是这套啊。”
“这是殿下赏我的。”何安有了几分骄傲,眉眼都变得温柔,“你给我仔细着点。”
“好嘞,那我给您洗干净了晾晒好了,整齐还给殿下。”
“洗什么啊。”何安拽着贴里袖子闻了一下,“这上面还有殿下的气息,回去挂起来熏上好的香,供起来。”
“不、不还了啊?”喜悦道。
何安摸着那衣服,半天舍不得道:“殿下是什么人,你也好说这种话。咱们这种人穿过的衣服,洗不干净。还给殿下,怕是也嫌弃的紧,说不定左手收了,回头就让下人们烧个干净。你给我置办套新的,过两天送殿下府上去就是了。”
“好嘞。”喜悦见怪不怪,应了声。
“你等等。”何安整理了一下襟子,问喜悦,“殿下说想要面圣,你可有什么想法?”
喜悦琢磨了下,回道:“这事儿也不难,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呢,不然也不会让殿下回京了。只要触景生情,又有人旁的说上两句,殿下要面圣有何难。您和皇上身边的大铛李公公素来交好,我替您去传个话,李公公必定帮忙。”
何安瞥他,瞥的喜悦发毛了:“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何安问他,“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小的跟了您这许多年,那是当然猜得中啊。”喜悦连忙笑起来。
“那你还不快去!”
何安不轻不重的踹了他屁股一脚,喜悦卖了个巧,一溜烟的跑了。
*
赵驰回了府中,找了白邱过来,将这一夜的事情说给白邱听了。白邱负手在屋里走了几圈,问赵驰:“殿下觉得何安是什么意思?”
“他很有可能并非太子一党。”
白邱皱眉:“不应该啊。不与太子为伍,反倒来讨好无权无势的皇子,他图了什么?殿下以前是否认识他?”
“从未见过。”赵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就算见过,公里的小太监千千万,我怕也是不记得了。”
白邱点头:“殿下说的对。”
“兴许是我太过敏感,何安就是这么个人呢?”赵驰说。
正说着就有下人来报,说宫中有公公来传话,让五皇子即刻进宫面圣。
两人听了面面相觑。
从何安离去,不过半日,这才后半晌消息便来了。
赵驰起身整了下衣袍:“本来是想按计划走其他门路面圣。说这话,只想试他一试,既然如此,我便入宫,见见皇帝吧。”
第七章 风雨(改)
诺大的皇宫金碧辉煌,彰显着这大端朝的最高威严。
然而在内侍从官的引导下穿过朱红色大门,赵驰感觉到的依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太和殿前广场之上除了些侍卫和打扫的太监,也并没有其他人,寂静的可怕。
等近了内庭,到了西苑门外,皇上身边随侍的太监李兴安便已接了赵驰往里去。
从院子里过去的时候,李公公躬着身子笑道:殿下在外这么多年,安然回来,定是贵妃保佑。待会儿陛下见了也应该是高兴的。”
赵驰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锦囊,给李公公塞过去:“听说是公公帮忙,我才能得以面圣。这点小小心意,公公笑纳。”
李公公百般推脱,手却不送,末了说了声折煞了老奴塞入怀中。
在廊间七转八拐,走到最里面的寝殿,已经是三伏天,门口还挂着冬天的厚帘子,暗沉暗沉的,从缝隙里传出些药味儿来。
“自从大前年乾清宫失火,皇上就搬到西苑了。殿下容老奴进去禀报。”李公公掀开帘子进去,那药味儿更重了一些。
又过了一刻钟,李公公才出来,小声道:“殿下进去吧,说话需轻巧些,莫打扰了陛下修仙。”
赵驰抬脚进去,外间拉了帘子昏暗无比,他站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周围的样子。
里面厢房里放了一个通天的炉鼎,下面烧着红碳,淼淼烟雾从炉鼎里飘散出来,掺杂着一股气味,闻了让人意识有些昏昏沉沉。
皇帝便盘腿坐在炉鼎边,正闭眼念了什么咒。
“可是驰儿?”老皇帝咳嗽了一声,开口缓缓问道。
赵驰立刻匍匐在地,声音悲戚的唤了一声:“父皇。”
他在地上跪了不知道多久,皇帝才缓缓从里屋踱出来,坐在了榻上道:“起来吧。”
赵驰起身,用余光去看皇帝。
皇帝比自己走时老了许多,脸上都是皱纹,颊边还有老人斑。他身着麻布道服,头发披散在身后,脸色蜡黄,胸口频频起伏。
“朕听李兴安说,你这回来了,对朕分外想念,非要见上一见。”他声音也犹如破风机般的刺耳。
“做儿子的,怎么能不想念父亲。”赵驰垂首道,“外出游学八年,见了我大端朝疆域之北、也见过大端朝之南,然而无论离京多远,儿子心里思念最盛的就是父皇了。”
皇帝一双眼睛鹰眼一般的锐利,上下打量赵驰,缓缓靠在椅背上,笑了一声。
“尽是些无稽之谈。你会想朕?你可别忘了,是朕让你在外游荡了这么些年。”
赵驰马上又跪地朗声道:“儿子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哦?”端文帝微微直起身子问他,“那朕让你再出去个十年,你可愿意。”
赵驰跪地抱拳道:“儿子叩谢隆恩。”
赵驰只觉得端文帝一双锐利的鹰眼正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挖掘探究出他心里的所思所想。皇帝确实老了,然而他自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威压却丝毫不曾减弱。
屋里安静了片刻。
端文帝笑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你这样貌长开了,倒是像极你的生母。”
赵驰低着头,心里那股子恨意排山倒海的掀了起来。
他并非兰贵妃亲生,乃是皇上强暴了兰贵妃殿中一个迟姓宫女所生。他生母只得了那一次圣恩,有了赵驰,便犹如这宫中的沙砾一般被遗忘在了角落。
生产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是兰贵妃收养了他。
如今皇帝提及他的生母。
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还记得我的生母?”赵驰问到。
“本是不记得的,看到你的模样,依稀想了起来。”端文帝叹息,“柳叶眉、丹凤眼,顾盼生姿,活泼可爱……年轻真是好啊……”说到这里,从端文帝年迈的身体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驰站在下首,安静听着。
李公公从外面赶紧进来,又是递茶又是揉背,好半天皇帝才顺过气来。
“你想见朕无非为了封藩的事。”皇帝说,“你自己怎么想?留在京城,还是给你块儿封地?”
“儿子全凭父皇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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