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琏愣了愣,道:”怎么离得远?让他们走,还是你自己走?“
“自己,自己走。“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两个。我,我打不过。”
季伯琏听了,哈哈道:“就算打得过,你也不会真去打他们吧。”
芳意又是想一会儿,点点头。
“你们总是会委曲求全。”季伯琏道,“不过先把妹妹接回来是真的。”
芳意慢慢道:“将军,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说出来,会好很多。芳意不会再叫第三个人知道。”
季伯琏笑,“你不懂,不过听听也没什么。以后千万不要被美色迷昏了头,越好看的东西,越毒。”他又灌一杯酒,“没有大的烦心事,只有件蚂蚁大小的。我喜欢上一个人,他是块石头,捂不热。”季伯琏转转酒杯,道:“可我将他放在心里,也取不出。”
芳意道:“这种,时间长了,自己就消失不见了。”
季伯琏道:“时间怕是得很长。”
芳意道:“因人而异吧。”说完,捧起面前酒杯,咕嘟咕嘟喝完。
季伯琏捏住他杯脚,“慢点。方才不是说不能喝多的么。你现在醉了,叫我待会儿怎么办?”
芳意脸一红,小声说:“对不起。”
“玩笑话,别当真。”季伯琏又给他倒了小半杯酒,“你哪里人?”
芳意答:“南岭清县人。”
季伯琏道:“又是南岭的。”
芳意道:“南岭很大。”想了想,又道:“京城更大。”
季伯琏没再说什么,忽然间也不想喝酒,也不想听曲儿,去给醉晕过去的芳意拿了条毯子盖,轻手轻脚推门出去,找到老鸨塞给她一大笔钱,说:“芳意是个好孩子。你这辈子无儿无女,不如把他当亲儿子养着。”
老鸨面有菜色,“这……”
“花的钱都记我账上。”季伯琏甩开折扇,朝老鸨吹声口哨,“季公子我兼济天下美色。”
老鸨眉开眼笑,小手绢舞的欢快,“好呀好呀~下回再来玩儿~还找芳意陪您喝酒~”
门外天色黑尽。街上灯火通明,行人却没几个,有的也是匆匆往家赶,或者匆匆往遗香阁去。长街尽头是条小河,河面上泛起薄薄雾气,似乎在往长街上渗透,但一碰到灯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街,一灯,一楼,一渔歌,一折扇,一浪子,我也是个六一居士。”季伯琏晃着折扇道,拐进沈家大院。
沈德林在院子里给花浇水。见季伯琏来,道:“淑才还没回来呢。”
“伯琏不找沈兄。是来看妹妹的。”季伯琏替他提了桶水来,笑嘻嘻道。
沈德林道:“老头子我五十大寿你在江北。礼,你爹替你送了,祝寿话还没说。要不今天补上?”
季伯琏连忙道:“伯琏的错!该打!”他拿折扇撑下巴想了会儿,道:“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伯琏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德林听前半段还挺高兴,听完后半句就佯怒道:“你这小子怎也落了俗套?说点儿不一样的来听听。”
季伯琏便眨眨眼睛,道:“祝您寿比王八?”
沈德林:“……得,你进去和小琬说话吧。”
季伯琏嘿嘿道:“反正都是长寿嘛。伯琏先去。”
屋里季琬刚点上灯,正对着小灯罩穿针。季伯琏拿过针线替她穿上,道:“小琬儿,你跟哥哥回家吧。”
季琬抬头,“哥,我才回去过。”
“我说,你跟我回季家,别在这姓沈的地盘儿过了。”
季琬瞪他,“哥,你发什么疯?”
季伯琏抓抓脑袋,不好跟这从小拿针线说话的妹妹挑明,只得曲线救国,“姓沈的也没这么好。你跟哥哥回去,给姓沈的下休书,咱再挑个模样好性格好的当上门女婿,保准让你满意。”
季琬跟见了鬼似的盯着季伯琏,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奇道:“没发烧啊,哥你说什么胡话呢。”
“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儿心。”季伯琏无奈叹气,“一个个的,全都是小吃里爬外的货!”
“我怎么着就吃里爬外了?哥你怎么了,我寻思着我没碍你啥事儿吧。还是淑才他得罪你了?”
“你吃外爬外行了吧。你哥现在连叫你回家都不听了吗?你姓沈还是姓季?”
季琬无辜道:“出嫁从夫吧。”
季伯琏拿折扇拍她肩膀,“算了,你这个没出息没良心的。等会姓沈的回来,你就说我顺路找你玩儿的,别说漏嘴了。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绑回家去。”
季琬拉住他,“哥,到底怎么了?你们官场上的事儿我不懂,反正比心眼儿你就是个穷光蛋,千万别和他们乱来。”
季伯琏被成功气笑,“合着你哥就这么不中用?娘把你生下来就专门气我的。”
“忠言逆耳利于行。”季琬一本正经道。
“少给我来那套。“季伯琏起身,又帮季琬穿了几个颜色的线,道:”没什么大事儿,你别瞎想。万一有事儿,我叫小苓来接你。”
季琬点头,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哥,还有个事儿……”
季伯琏心中警铃大作,“姓沈的欺负你了?”
“你想哪儿去了。”季琬低头摸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我可能有了。”
季伯琏脑袋一懵。“有,有我外甥外甥女儿了?”
“还没稳下来。想等过一阵在跟爹娘讲。没忍住就先跟你说了。”
季伯琏下意识伸手去摸,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道:“回去给你送点儿好吃的来。放心,不让爹娘知道。”
季琬笑的眼睛眯起来,“谢谢哥。”
季伯琏摸摸她的脑袋。“终于知道我是你哥了。行,你早休息,不好走动的话也三天两头往家里跑了,爹这阵子生病,等他病好了,你肚子里差不多也能定下来了,到时候我带爹娘一起来看你。”
“嗯。哥你路上小心点儿。”
季伯琏折扇一甩,“谁打得过你哥我。”说罢,推门出去,路过院子给沈德林打声招呼,溜溜达达回家,走点心铺称了斤何万平最喜欢的黄梨酥。
何万平见他来,欢喜的不得了,扑上来道:“宁哥哥,不是说这几天不回来了么?”
“跟范璞换了,怕你一个人在家照顾爹娘照顾不过来。”季伯琏把黄梨酥在她面前晃晃,“刚做的。”
何万平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家里有小苓她们帮忙呢,店里伙计也随时能来。你吃饭了没有,我叫厨房做几个菜。”
“不用麻烦,下碗面条就行。我进屋看看爹去。”
何万平应声,打开黄梨酥的袋子,先往季伯琏口中塞一个,再找盘子装大半叫小丫鬟给季母送去,然后自己吃一口,去厨房亲自给季伯琏下面条。
季伯琏看她消失在拐角,才进里屋看季延风。
正好季延风醒着,不过咳的很厉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季伯琏给他倒水。季延风喝了,掀开眼皮瞅他一眼,吭吭唧唧道:“你瞎跑。还往宫里跑。你当小平不知道?她是不舍得说你。”
“爹,你不能说话就少说几句,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哑巴。”季伯琏嬉皮笑脸。反正季延风现在拿不了拐杖抽他。每次季延风犯病都是季伯琏练嘴的时候。
“人气你不气,生气伤身体。”季伯琏腆着脸道,“儿子这去几趟都是有正事儿办,今天刚办完,以后就不再去了。”
季延风接着哼哼唧唧,“你那档子破事儿,说出来都丢姓季的脸。从前我睁只眼闭只眼没管你,是因为朝廷上没人敢动你。现在没仗可打,最遭人嫌的也是你。”
季伯琏叫道:“遭人嫌?儿子现在香着呢,谁嫌是谁没长眼!”
“我呸。”季延风呸完,顺便呸出一口浓痰吐床头痰盂里,“你可给我老实点儿。学乖,别抬杠,最好当鹌鹑。你现在也才二十五六,告病,虎符一交,回来去季家商行里拨拨算盘珠子。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你没灾没祸,我们这一大家子也不用跟着提心吊胆。”
季伯琏道:“爹,您要是提早一天跟儿子讲这些话,儿子绝对一个字都不带听的。”
季延风猛地睁大眼,“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听了?”
“嘿嘿,您不愧是我爹。”季伯琏咧开嘴,“儿子今天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意思。考完秀才想举人,当了举人想状元。当副总兵,打仗,立功,平天下,做大将军。再往上?没有了。世间人千千万万,能做到这么顺风顺水风风光光的一个指头都数得出来,儿子算不上天下第一,可也算的上是人中翘楚。”季伯琏端着小板凳,规规矩矩坐在季延风手边,“知足乎?不知足也。不知足乎?知足也。跟旁人比,比不过的要生气。比得过了,又要跟自己比。比来比去,越比越觉得自己有的少,没有的多,循环往复,一点意思也没有。儿子从前就喜欢那些没有的。咱家经商,我偏不走您的老路,要跑去学武;学武了还不高兴,还得会吟诗作赋。一边舞枪弄棒一边‘为君憔悴尽,百花时’,想‘移步出词林,停舆欣武宴’,自以为风雅,实际上卖弄风骚,还不如不张嘴。今天忽然这么一想,啧啧啧,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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