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琏额角出了细汗,依旧趴在房檐上一动不动。
宋广闲默默“悟”了会儿,大概是没悟出什么好东西来,挑了个别的话头儿问:“沈侍郎今天在朝堂上这么说,不怕季将军跟他反目?”
宋其景今天耐心似乎特别好,有问必有答。“你又忘了。他娶了季小姐,季宁娶了何小姐。季宁再气,也不会拿他妹妹开玩笑。就算他不要妻子也不要妹妹,季老先生也不会放弃自己闺女。”
“当初您叫沈侍郎娶季小姐,就已经看到今天这一步了么?”
宋其景顿了会儿,把季伯琏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这倒没有。朕当时只是想借此稳住他和季家的关系,现在倒方便他胡作非为。”
宋广闲道:“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父皇,儿臣日后要能有您一半谋略就心满意足了。”
“不好。朕希望你能事事光明磊落,不负天下,也不负自己。”
“谢父皇。”
宋广闲指指桌上三脚架支起的转心象牙球,道:“这个好看。季将军送的吗?”
“嗯。你喜欢就拿去罢。”宋其景亲手把象牙球装进盒子里,递给宋广闲,问道:“之前你说想要隐世,如今有没有别的想法?”
“回父皇。儿臣思虑很久,认为父皇说的有道理。”
“好。今天到这里,回去向你母后请安罢。”
“儿臣告退。”
季伯琏赶快一把将鸟窝摘下来揣在怀里,准备下去。公公绕着上书房喊:“季将军~太子走了~季将军~”
“诶,这就来!”
季伯琏三下两下跳回地面,把鸟窝往公公怀里塞,“小鸟毛儿没长齐,劳烦公公先喂着。”
公公未来得及拒绝,季伯琏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公公颤巍巍往手中看一眼,一眼睛奇大的小鸟张口一吐,吐了条消化了一半的毛虫在他手腕上。
公公:“……~~~~……”
季伯琏前脚刚踏进来,宋其景便率先道:“早朝时朕已替你说几句好话了。大事儿朕管不了,你不如去找你两位亲家。”
“伯琏在心里领过皇上好意。”季伯琏在书案另一头蹲下,下巴抵在桌边,“不过沈侍郎说的官营有百利而无一害,顶多商人们吃点亏。而家父家母都上了年纪,家妹已经出嫁,伯琏又不懂经商道道儿,充公也好。”
宋其景像是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笑道:“怎么这么心大了?朕还以为你至少也要置半月的气。”
“伯琏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季伯琏在书案上扫视一圈,道:“那个象牙球呢?您不喜欢么?”
“太子喜欢,朕就叫他拿去了。”
“哦。”季伯琏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宋其景觉得这人今天不正常,道:“一个玩具而已。你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吃醋吧。”
“没有。”季伯琏站起来溜到宋其景身后,抽出他手中朱笔,“皇上,伯琏陪您去花园赏花吧,丁香海棠都开了。”
宋其景被他抱在怀中挣脱不开,只好在他侧脸上亲了亲,“你自己去。今天折子多。”
季伯琏两手搂住他的腰,凑上前吻住那两片唇瓣,含含糊糊道:“那您陪伯琏说说话。”
宋其景仰头回应。手上沾的墨汁蹭到季伯琏脸上,远看上去也像一点朱砂痣。
季伯琏亲够了,才挤进椅子,将宋其景半抱在怀里,一手捏他后颈,一手摇折扇道:“您当时怎么就信伯琏会赢?”
“要是说你输,你又要闹朕了。”
季伯琏把折扇反过来,“赢了也要闹您。说起来,这折扇还是沈侍郎姐姐路过九嶷山捎过来的。”
宋其景微微眯起眼睛,“沈大小姐……沈笛么?”
“是。”
“朕对她有些印象,之前总爱来宫里找皇后玩。不过后来嫁远了吧。”
季伯琏道:“伯琏见过她一次。说实话,人一般,但气质绝佳,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去的女儿。”
宋其景摇摇头,“太久未见,朕记不起来了。”
季伯琏盯着他看,见他表情与平常无异,便道:“记不起来就不想,伯琏才不乐意您现在想别的女人。对了,上回季檐还带了一堆名家诗词小本儿,檀木镂空雕的,又好闻又好看,放床头还能安神。您喜欢哪些诗人词人,伯琏回去多拿些带过来。”
宋其景舒舒服服歪在他怀里,慵懒的像那只伸懒腰的猫。“朕最爱冯正中。”
“他?”
“嗯。这人官品不怎么样,但词写的挺有意思。又大气,又小气,又不端,又执拗。”宋其景伸手拿过季伯琏的折扇,翻转手腕,捏着嗓子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原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①浅显易懂,十分有趣。”
“是挺有趣。伯琏以为您会喜欢那些豪气冲天的。”
宋其景把扇收回放他手心里,笑道:“朕本就不是豪气冲天的人,怎会喜欢这种。“
季伯琏道:“您这是坐拥天下,不忘柔情。不过冯正中的词有是有,但没这首。好像只有《抛球乐》。”
宋其景不以为然,“‘波摇梅蕊当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名句刻的总是要多些。”
“是这个理。有名,才能流传千古,为后人所道。”
“所以你要当名将。”宋其景忽然睁开眼睛,“有名的背后,往往是悲剧。”
季伯琏无奈叹道:“好皇帝,您怎又绕到这上头来了。伯琏兵权交出大半,也不爱劳民伤财,只是还未到而立之年,想在高位上多坐坐。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你们三家勾结在一起……罢了,不说了。你快回校场去,省的旁人说你无故旷工,没把柄也要生生造出来把柄了。”
“这才多久,离两刻钟还早着。”季伯琏坐正,盯着宋其景的眼睛道:“您是不是烦了?最近一直都这样,伯琏板凳还没坐热就要往外赶。扪心自问,伯琏没做什么丧良心对不起您的事儿。”
“是你想多了。你不想走,坐在这儿玩玩也行。”宋其景退让。
季伯琏站起来,皱眉道:“伯琏在您心里始终就是无所谓?”他把笔塞回宋其景手中,冷道:“您这样子,留也没意思。”
说罢,推开上书房大门,又从外面用力甩上。
宋其景盯着那道窄窄的门缝,默不作声。片刻,举起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向门上的雕花。
作者有话要说: ①《长命女》南陈·冯延巳
☆、六一居士季宁
季伯琏去找了范璞代班,自己溜到遗香阁吃吃喝喝。
老鸨见他,脸上惊掉了粉,“季大将军,您好久不来~奴家可想您~”
“的银子。”季伯琏随手掏一把碎银出来,老鸨赶紧去接。
“翠芝呢?”季伯琏探头往琵琶室里瞅。
“翠芝~翠芝前些日子被买走啦,到人家当小妾去啦~”老鸨握起小粉拳在季伯琏肩膀上锤啊锤,“奴家这里弹琵琶好的一掐一大把,您看看别的姑娘?”
“不看。连翠芝都能卖,你这遗香阁是快关门大吉了。”季伯琏用折扇狂扇风,额角那缕碎发飘到老鸨脸上去,“好看的小男孩,有没有?”
“啊?您什么时候好这口了?”老鸨脸上的粉再掉一层,铺在地上,差口鸡血就能做法事。“有的有的。”她转身对另一个姑娘道:“把罗盈,润春,还有那个芳意叫来,打扮好看点儿都!”
季伯琏笑道:“您这儿真应有尽有。我之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些小孩儿。”
“您没问过不是?”老鸨笑意盈盈地领他进一间雅室,端茶倒水,揉肩捏腿。“日后您再来,奴家就知道给您送什么人了~”
季伯琏被她捏的瘆得慌,再拿把碎银子打发。门外响起敲门声,季伯琏道:“进来。”
三个细皮嫩肉白净喜人的小男孩儿排成一列进来,怯生生地望着季伯琏。
季伯琏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飘过,最后锁定在右边那位身上。无他,这位眉尾也有颗朱砂痣,只不过颜色很浅,不艳丽,透出柔弱之意。
“你来。”季伯琏叫他坐自己对面,其余两个给了钱下去。
“你叫什么?”季伯琏倒了两杯酒。
“回将军,小的叫芳意。”
季伯琏把一杯酒塞到他手里,捏起他尖翘的下巴左看右看,笑道:“你抖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能喝酒么?”
芳意点点头,又摇摇头。“能,但不能喝多。”
“那你就少喝点。”季伯琏灌了一大口酒,道:“芳意,你说世间为何有这么多骗子?”
芳意抿了抿杯沿,小声道:“为了钱吧。”
“这倒不假,但也不全是。若是你有个妹妹,嫁给了一个骗子。而你,又喜欢上一个骗子。这两个骗子表面上都和你好,其实他俩串通一气,合伙演戏。你想跟他们打架,又找不到理由,因为你一开始就跟他们讲,你也是个骗子。”季伯琏抬手摸摸他眉尾淡淡的痣,笑道:“假如这是你,你会怎么做?”
芳意想了半天,吭哧吭哧道:“先,先把妹妹接回来。然后,就离他们远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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