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尽了心力的一局,让梁非秦也有些疲累,他努力坐正身子,不让自己依靠向旁边之人。听到谢谕这样问,他苦笑一声,道:“我亦不知。”他只知道他现在很累,只想闭眼休息一下。
孔遐迩道:“不如让我与真人复盘一局。”都是修者,不至于这点记忆力都没有。
真人?哦,说的是罗杨。他望旁边一瞥,只能瞧见那人刚毅的下巴与颈间突出的喉结。
口干似得咽下口唾沫,他移开眼睛,看向黑白相间的棋盘。这棋下的他身为执棋人都觉得莫名。是怎么纠缠到这种境界都分不出胜负的,他不知谢谕亦不知。或者,让罗杨他们复盘一局,他和谢谕成为局外人才能看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谢谕点点头,问道:“梁三公子觉得如何?”
“复。”只一个字足矣道明他的心意。他有预感如果不复,不弄明白,他回去后肯定会睡不着觉,谢谕应当也是如此。
你来我往十几次后,他指着孔遐迩落下的棋子,问道:“你为何要走这步?”
谢谕虚虚的在棋盘上划拉了几下,道:“我以为你会这样堵我。”然而并没有,反而开辟了新战场,然后他以为梁非秦另有高招并紧随其上陈兵以列。
梁非秦摆摆手,拿了一枚黑棋,敲在了棋盘上一处,道:“我本意是想将你引到此处,没想到你没上当。”
“我的注意力在这,”虚虚一指,谢谕道:“我没看到这处的你为我设的陷阱,惭愧啊!”
梁非秦道:“没什么好惭愧的。你不上我的钩就说明我的陷阱还设的不到位。”该惭愧的是他才对。
“也是。”谢谕点头赞同,没有看到梁非秦瞬间无语的神情。
我只是客气客气,你倒是同我客气客气一番啊!
他们复盘复到日暮时分,复到他们的长辈们都来瞧他们。
“失礼了。”
“真人勿怪。”
先请罪再说其他。
两家的真人都没怪罪他们的意思,只是问他们晚上的晚宴要不要参加。
梁非秦惊讶道:“啊,晚上的宴会还开呀,就不怕中午的事再来一次?”到底是长辈心大还是他胆小。
眉守阁的金丹真人道:“纵情声色者自是不怕死的。”然后对谢谕道:“晓之,你带着大小姐便回去吧,玩了一天后,她该累了。”
“是,晓之遵命。”
德祐真人问道:“你们俩呢?回去还是留下。”
“自是回去。”梁非秦笑道:“这下了一下午棋下的我头都是疼的,我回去歇歇。”
“也好。”德祐真人又叮嘱道:“路上小心些,最近城里不甚太平。”
“好,德素记下了。”
锦园位属僻静,此时夜幕已悄然而至,周遭只有歌声乐声以及骏马踏在街道上的声音。
马车的四角垂下四盏精巧的琉璃宫灯,灯下以松青为穗,玉石做声,春风吹来,悦耳动听。
马车内,茶几上,壶盏都已收起,只有棋盘在上布着生杀之局。梁非秦侧身坐着,一手支在茶几上,一手漫不经心的敲打着膝盖,眼珠不时的转动,随意的抛下一子后又陷入了沉思的境界中。
薄言跪坐在罗杨对面,他好奇的问道:“下午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三公子自从上车后便一句话都没说。”连收起壶盏放棋盘拿棋篓都是自己动手,这可不符合他娇生惯养的性子。
罗杨回道:“下棋,与谢少主。”言语一如既往的简单干练。
“就只是下棋吗?”
“是。”然后沉默的凝望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好吧。薄言学着他陷入了沉默,凝望着棋盘耳听着四周。
这样的寂静总觉得透露出不详。
但事实证明薄言想多了,他们一路安稳的回到了水江阁,在孟三秋的吆喝下陆陆续续的下了马车,进了院。
先是见了千微君,然后他们把梁非秦送进罗杨疗养暂住的小院,薄言稍稍那么一拦,他温声对孟三秋道:“忙了一天了,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至于值夜有他在呢,自然用不了一个女孩子家辛苦。
“也好。”孟三秋也不同他客气,依言应好,回了她在水江阁中的客房歇息。
沐浴更衣后,时辰已到戌时末,薄言端来膳房一直煨着的青菜粥与党参羊肉让梁非秦用。
梁非秦心累了一天了,早没了胃口,只喝了两口粥便洗漱去睡觉了,并让薄言明早不要叫他。
“是。”然后又问罗杨,问他用不用点。
“辟谷多年。”然后到罗汉床上打坐去了。
薄言也辟谷一年有余,因此这些膳食几乎原封不动被他端回了膳房,赏给了在膳房值夜的仆从们。
回了小院,正是亥时一刻,他睡不着也不想睡,便坐到小院的台阶处看星河漫天,残月当天。
翌日,淅淅沥沥的雨声把梁非秦从香甜的觉中吵醒,他听着雨声在床榻上安神许久,才翻身起来。
伸手将床帐挂好,他问正垂头看书的薄言,“什么时辰了?”
薄言回道:“回三公子,巳时。”
“这么早,我在睡会。”倒回去,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半刻中,他听见院外传来雨打伞面的声音,又听见护卫们问好的声音。
得了,不能睡了要起了。从穿衣到洗漱他火速的完成了,然后才不紧不慢的拿发带束头发。
昨日发冠束头显得庄重,今日便随便些吧,反正来的也不是外人。
“师叔祖好,问师叔祖安。”
千微君点点头将伞给了薄言,吩咐他去膳房将新做的锅子取来,又让梁非秦罗杨随意坐,他来此不是给他们拘束的。
梁非秦笑道:“那师叔祖是来找弟子吃饭的?”
千微君摇摇头,道:“错矣,是来给你们补身的。遗迹开启在即,你们要好好蕴养身子,不要勉力去。”
“是,弟子知晓。”
薄言取锅子这段间隙,梁非秦便沏了茶请千微君点评,千微君尝过后给了尚可两字。
梁非秦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嗅闻,道:“不足之处在哪?”
☆、第 112 章
千微君微笑道:“在水,在茶,以及你的心。冬素,你太急躁了。”还是太年轻了。
梁非秦虚心道:“师叔祖教训的是,冬素会改的。”
千微君怀念的笑了一下,道:“无所谓改不改的,到了一定的年岁,你不改心也会静下来的。”
“是吗?师叔祖很有心得啊!”
千微君抬手敲了敲他的头,叮嘱道:“待会锅子来了,你们三个要吃完,汤可以不喝,但东西一定要吃完,知道吗?”
梁非秦缩缩肩膀,道:“师叔祖,弟子听您这样说,总觉得不妙。”而且感觉越来越不妙。
千微君道:“胡说,本君是为了你们好,听话。”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又道:“你若是用不了,那给罗杨吧,毕竟他比你更需要进补。”
“您这样说,弟子更好奇那锅子到底放的是啥了。”总觉得会是一些又苦又有益处的东西。
千微君道:“还能是啥,不过是些灵兽的肉,灵蔬,然后还有一些十分罕见但对你们有好处的东西。”
“什么东西?”
千微君别有深意的一笑,他促狭道:“冬素不妨猜一猜。”话语里的逗弄显而易见。
梁非秦笑道:“弟子不猜,弟子等来了亲眼看。”然后再决定吃不吃。
说话间,薄言已将锅子端上了圆桌,身后跟着的仆从将托盘里的一盘盘果肉菜蔬放到锅子周围,躬身而退。
在一盘盘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三碗剔透红艳的石榴状果子。“师叔祖,您把山主的收藏都拿来了,这真的不要紧吗?”珍珠流霞,形似石榴,味若葡萄,小小的一颗价值千金。在松河沿只有山主的小院中有栽种,这可是连小山主都无缘得尝的灵果。
千微君道:“没事的,这是山主给的。”虽然山主不情愿,但他确实是从山主手上接的。
“山主这么大方。”从罗汉床上坐到圆桌前,拿勺子一勺勺舀着吃,眼睛却放在了‘咕噜噜’沸腾的锅子中。太极分红白,间或随着汤汁而翻涌而上的是千年灵芝人参等物。
是挺补的,但师叔祖你就不担心补过头了吗?梁非秦用余光扫了一眼千微君,见他眉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疑惑的话语便吞没在喉。
长辈们总有长辈们的为难,他还是乖一点吧。
肉类先下,菜蔬次之,梁非秦纵然不饿,但被锅子中的气味一勾,肚里的馋虫悠忽的就冒了出来。
“好香啊!”梁非秦转向千微君,道:“刚才听师叔祖话里的意思弟子还以为这锅子会很苦呢。”
千微君放下茶杯,单手支脸,略带好奇的问道:“冬素为何会这么觉得?”
梁非秦道:“因为师叔祖您说这锅子罗杨适合多用些,他呀从来不怕苦。”
“你怎么知道他不怕苦?”
“弟子就是知道。”
少年时他偶然得来一枚丹药,他给药堂里的师叔们看过,师叔们说这药能增加境界,但就是实在是太苦了,比黄连水苦上一千倍还多。他琢磨半宿,才骗罗杨吃下。他看罗杨面不改色的服用完,以为那丹药其实也没多苦,就好奇的舔了一下拿药的食指,结果苦的他好些天吃什么都觉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