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檀香仍在,但无龙井。
“薄言,泡壶龙井。”他在被窝翻个身,把玉往额头上贴。
“他出去了。”罗杨冷冷的声音响起。
“去哪儿了?”
“熬药。”
侧头瞟了一眼起身泡茶的罗杨,问道:“到晚间了吗?”
“是。”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知。”
“是你把我挪被窝的?”
“是。”
“哦。”面色如常,心跳却如擂鼓,脸埋进被子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公子,茶好了。”罗杨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沉闷而有力。
手伸出去去接茶杯,确认罗杨离开床边后才单手撑着坐起来,放在额头上的玉顺势就滑进衣领中,凉的他猛地一抖,手上的茶碗也随之抖动,差点把里面的茶水洒出来。
还好,还好。一手端茶喝水,一手将落到胸前的玉掏出,辗转着在指尖把玩摩挲。
喝完茶水,将茶碗顺手搁到床榻便特意搬来的小几子上,他摊开手掌将手心的玉面向罗杨,问道:“这玉是你的吧?”
“是。”
他继续问道:“那为何会落在我手边?”
罗杨道:“用玉中的寒气修习功法时,薄护卫过来了,属下同他说话时,一时忘记将玉收好。”然后等他说完话回来就看见睡着了公子无意识将玉扒拉到指下,不忍打搅的他自然就无法将玉收回。
寒玉他有几块,随身带着的却只有这一块,明明能靠自身压下去的,他却选择了以灵力引玉中的寒气来压制。这一切或者是因为他将心中一直掩藏的秘密说出来后无可抑制的放纵吧。
头疼的揉揉额角,他道:“公子还睡吗?”
梁非秦摇了摇头,道:“不了。”又补充一句,“但本公子也不想起。”不闻雨声,想来是雨停了,虽有心想出去看看,但被窝里太舒服,他就不怎么想起,更何况现在的时辰又接近晚间。
罗杨没说什么,只是从坐着的罗汉床上起身,绕过屏风,站到了正好端药而来的薄言身前。
薄言小声的问道:“三公子醒了吗?”隔着屏风与帷帐他并不能看到内室的梁非秦,因此低声询问罗杨。
“醒了。”抬手将温度适宜的药一饮而尽。
目睹了罗杨喝药的薄言道:“这药可不是之前喝的,我尝过,很苦很苦的。”
罗杨道:“看来课上你偷懒了。”在啸亭司吃苦也是一门课程。
“啊,喝完了药记得漱口,灶台上还有事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就抢过罗杨手中的碗,跑了。
梁非秦正想嘲笑两句时,一只飞来的纸鹤就打算了他。他伸手一接,将之展开,纸上的内容便了然于心。
君子陶遗迹,三月三寅时正开启,辰时正关闭。届时松河沿来此者偕同下属世家于遗迹未三一处入,过时不候,切记切记。
梁非秦不爽的啧了一声,骂了一声小人。
同样收到纸鹤回到内室的罗杨闻言一怔,虽不解但也没有发问,只是回到罗汉床,依旧盘膝打坐。
梁非秦侧身看着闭眼打坐的罗杨,只觉得在这灯火辉煌中,一切好似恍若一梦。他躺了下来,指尖摸索着竹叶上的字,怔怔的出着神。
今年之后,怕是你我再难同处一室了。
室内室外,声不可闻。梁非秦满心苦涩的合上眼,逼着自己陷入了睡眠中。
在檀香与龙井茶并有中,他一时不察又陷入了梦中。
修道有成者很难做梦,而今年他做梦的次数有点多啊!
巍巍殿宇,皑皑雪山。宽且广的演武场上哀嚎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医修一边给伤者包扎伤口一边担忧的望向人群的最前方。
一头三丈高的赤睛白虎被围在人群中间,咆哮着私图冲出人群然后又被一道道的剑光术法给打回原地。
这光景持续了片刻,白虎就浑身是伤的蜷缩着不动了。
“这孽畜不行了,大家一起上。”不知是何人喊起,但成果斐然。
剑光与术法的光芒堪比日照,他不忍的别过头去,看到了瑶山直入云霄的千机万法楼。
好端端的,他为何回来这啊?还没等他疑惑完,耳边一边巨响就使他头晕脑胀,哀叫连连。
“公子。”冷如风雪的声音伴随着醇厚的灵力渡来,他迷迷糊糊的去抓,却只抓到了一角衣边。
“抱元守一,存身固气。”
你说的容易,我头疼,耳朵也疼。他哼哼唧唧,手指攥着那一角衣边,松松的握着,那是眼也睁不开,话也说不了。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
《清静经》每个修者都要背的典籍,或者说修者的入道的第一本书就是它。常念常背者,有益固守道心。
因为太熟悉了,罗杨背了一遍后,在背第二遍中他也在心里默默的跟了上去。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
很久之后,他依稀记起这段回忆,心中甜蜜而又无奈。
给做了噩梦的心上人念经,这是一般人能做的吗?但这或许就是罗杨的残忍与温柔。
他清楚的知道若不能常伴君侧的话,那边予君自强不息的能力,这样的话他朝离开,也会放心不少。
彼时,圆月皎洁,篝火正旺,他对着天边明月轻声道:“罗杨,你个大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那时他不知离他幻想的重逢还有整整一万年的时光。
一万年很长,一万年也很短。比起等待的苦楚,他更庆幸于他终于等到他了。
在漫天霞光中,他轻声呼唤那个他朝思暮想很久很久的人,他道:“罗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公子。”
☆、第 114 章
三月三,上祀节。兴奋到一夜未睡的无愠扯住同门师兄的衣袖,兴致冲冲的道:“师兄,师兄,好久不见了,可还安好。”
被扯住袖子的无忧点点头,道:“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啊!”
一边的无歌阴阳怪气道:“是呀,有千微君与德素师叔祖的指点,他怎么会不好。”
无愠笑道:“师兄想多了,千微君与德素师叔祖都忙,哪来的时间来指点我。”
无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道了一声是吗。
无忧面色不快的瞪了师兄一眼,道:“好好说话。”捧了几句就飘了,这样的人枉他为他师弟。
无歌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我哪里没有好好说话了?”
“你现在就没好好说话。”一道清冷的声音插进来,在这无边的夜色中,无端的寒凉。
三个无字辈的转身一看,竟是德泙门下的音鹤师叔。
“音鹤师叔。”
三人齐声拱手问好。
音鹤道:“都是同门师兄弟,何苦话中带刺,伤人伤己呢。”
无歌讪讪道:“弟子一时糊涂,请师叔降罪。”
音鹤道:“若搁往日你不敬同门,我定要罚你,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我倒是要问问师兄素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是弟子愚钝不堪,辜负了师父的教导。”
音鹤放软了语调,轻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道以后就不要再犯了。”
“是,弟子不会了。”
送走了音鹤,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无愠拿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轻声的喃喃自语道:“师叔好可怕啊!”如出鞘抵在颈间的剑锋般迫人。
同样被吓出汗的无忧低声附和道:“毕竟是走杀道一途的。”气势自然凌人些。
不止。无愠望了一眼音鹤走的方向,压下了心头如临大敌的不安。
一定,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他把视线放到用大把大把灵石维系住的遗迹入口上。因为使用灵石维系的缘故,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在这漆黑的夜中,宛如一尊明月坠地。
一刻钟能用一百颗灵石,这等烧钱的事也只有底蕴丰厚的仙门世家敢来做。灵石虽然不易得,但那是对散修而言,对他们来说虽说有些肉痛,但对比从遗迹中带出的东西而言又不值一提了。
“好了,时间到了,我们进去吧。”身边的无忧拉了他一把,将不知出神到哪里的无愠给带入了另一方世界。
遗迹外是春暖花开的盛景,遗迹内则是枝叶如林的繁茂与盛夏炎炎的灼热。
“好热啊!”
“早知道不穿那么多了。”
“这地怎么这么热啊!”
娇生惯养的世家子们出声抱怨,而仙门中出生尊贵的弟子们则一声不吭,等着领队的德祐真人发话。
“按照先前的安排,各自站到领队后面。”德祐真人一灵力将话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草药就拜托你们了。”德祐真人面含忧色的对站在罗杨身边的师弟道:“德素,记得自身安危最重要,不要一个人。”
梁非秦肃容道:“师兄放心,师弟知道。”
原本杂乱的人群一分为二,相反而行,就此再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