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往普通里穿,低调,怎么就听不懂呢?”吕宁伸手拨拉着哈雅帽上丝带,非常不满,“公主大人,你站着就站着,你别发光好吗,都要把小的闪瞎了。”
“不是民间葬礼吗,寄托……哀思,这样搭配最适合。”哈雅严肃反驳。
“许姨同你非亲非故,这样疏远的关系,其实不需要太隆重。而且你这样,杵在这儿就能发光一样,本来身份就敏感,对吧。”
对于哈雅的用心,吕宁有些感动,随是劝说人家,自己却先语无伦次起来。
随手摘了哈雅的帽子观看效果,那一头明晃晃卷曲金发立刻闪耀起来,慌得她立刻再给公主大人戴回去。
“你父母哥哥,真是好福气啊,晚上你们的宫殿里不必点灯,只把你放在屋顶正中就行了,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说罢,做贼一样四下扫一眼,想知道是否被人看见。
可惜墨菲定律再次被印证,人担心什么,这担心的事情就会发生。
后巷的刘大爷袖着两手在棉袄里面,表情严肃正在打量吕宁她们这边。
胡同里的老一辈最讲长幼礼貌,吕宁见了他,赶快过去叫人。
“回来啦。”刘大爷微一点头,虽然心情不佳的样子,对外国友人尚算热情,“让你朋友到屋里暖和着吧,看小脸冻得刷白。”
一言说得吕宁再次低了头,“家里也是一样冷清,不会暖到哪去。”
许茹清已经走了,吕家旧屋自然没有人照管,炉灶积土,被褥潮湿,肯定也不是哈雅公主能久坐的。
“老许前天上午出殡,安然亲自回来敬了香,陪到安置了骨灰,下午才走——其余孩子们回来的不少,就独不见你小妮的人影。”老头从鼻子里哼出最后一句。
吕宁可怜兮兮垂下头,无心为自己辩解。
许茹清做得好一手针线,胡同里很多家老辈,都曾烦她给小孩子制作鞋袜肚兜,针脚细密,花色丰富,而且舒适轻便。
可不论费多大功夫做成,许茹清最后也只象征性收个材料价格,只望着老邻居能念及自己一片苦心,等自己走后,藤波能多少得些衣食上的照管,不至流落街头遭罪,或被人抢骗了活命财物。
这片慈母人心着实感动了很多人,所以讣闻贴出后,六纵七横的胡同震动不小,远近都有人来吊唁,丧礼账册写得密密麻麻。
老刘替她一家遭际唏嘘,当日远远看着,只叹一句“好人命不长,世事总难料”,也跟着陪了不少眼泪。
伸手一指丧棚方向,“藤剑这小子也真是改好了,哭得死去活来不说,入冬后这么冷的天气,守灵的时候,膝盖也跪得肿了,半夜里还是被我家二小子跟几个后生绑回家休息的。”
再叹一声,“要是老许活着的时候,他能有这个人性,他们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送走了语含哽咽的老邻居,吕宁也将眼泪收住,看看身边自来未发一言的公主,倒很是过意不去,就站在许茹清的丧棚下,为她简单介绍几句。
“我们中国人,从来看重婚丧两事。从前老辈的丧葬仪制,即使是普通人家,也很讲究,礼节上细微忌讳处颇多,一应各色器物用品的捆扎装缀,也是半点不能错。”
哈雅肃穆点头,也将自己在皇家内院的图书馆里所见讲出来,跟吕宁说的对比。
很久之前,哈雅爷爷的属官就来过中国,回国时想要买些东西做纪念,想到这里礼仪之邦的盛名,就让自己的随从,从棺材铺买了两个最高规格的丧鼓回去。
翻译连连劝说不吉利,属官却极其固执,认为这丧礼上用的乐器,就是这古国礼乐的代表了。不要新做,执意出高价买走了旧用的,回国前还立了三方文约,生怕棺材铺的老板反悔。
吕宁听了哑然,想必当年那属官,是在在街上见了那某位先辈出殡的浩荡排场,被震撼到了。
那旧式的丧鼓是一对两个,都是黑漆铜钉,摆在灵前,有直系的子孙着力击打。
一面是数逝者生前功绩和好处,一面是记这人活着时候的过失与遗憾。
为死者讳,过鼓通常只是对称排设,而功鼓就阵阵长鸣。是非对错,虚虚实实,都被一个礼字遮过。
只那人自己心里明白,他这生命的最后一念,是如释重负,还是恋恋不舍,是悔恨无极,还是九泉含笑了吧。
吕宁要带哈雅回家,小公主却还指着丧棚压脚的一块被磨蹭得锃亮的青条大石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与葬礼无关了,我小时候它就被摆在胡同口,藤波每天坐在它上面等他哥哥回家,我有时候跟他并排坐着等安然放学。”
第79章 这么体贴啊,好乖
哈雅虽身份高贵, 但到底年幼, 好奇心性未褪, 初到异国民间古巷, 见到各色事物,免不了缠着吕宁问东问西, 围观探寻一番。
胡同口一块大青石,体量不俗, 表面又被往来的人们蹭得油亮, 最吸引小公主目光。
吕宁想到之前那个“属官买丧鼓回国”的故事, 禁不住一乐。
“别看它样子普通,可是有些来历的。”吕宁 摇头晃脑, 把个外国公主说得一愣一愣的。
当年建这片宅所, 可不是民居胡同,是朝廷一等辅臣的敕造家宅。
建设所需青石、砖瓦、木料的用量都是托高人拈了黄道日,对应星辰术数计算得当的, 非常精确。
建成那日,大官十分欢喜, 锣鼓喧天张灯结彩, 在新居宴请宾朋。
大家酒足饭饱之后, 就开始称赏大官的新家,说这里气派,那处雅致,气象足,底蕴深。
但说到美中不足的一点, 就是高人失了算,最后木料石料都用尽,却只余下一块巨大青条石,百无一用,撂在哪里都尴尬得很。
高人此时也在席上,打着酒嗝笑看一圈满堂俗客,也不言语,劈手夺了大官着人送上的酬金,唱着歌径自出门去了。
“后来世事变迁,侯门朱户倾颓废弃,这一带就成了平民聚居的所在。”吕宁忽悠人上了瘾,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继续道,“见证了这么些兴衰过往,这石头仍被荒撂着,虽无缘得做建材,也算是个奇物了。你要不,也买一块儿回国供着?”
哈雅正天真烂漫兴致勃勃地听着,最后被问得愣住,想想才觉得是被逗弄了,扭过脸去不高兴。
吕宁一面哄她,一面心中戚戚。
石头的故事虽然是她胡诌,却也应了现在她的尴尬心境。
陪衬了安然十几年,边角料做得甚是憋屈。
现在有幸遇上梁越,不嫌不弃愿意执她的驴蹄,自己又糊里糊涂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连累她学业前途曲折。
还有白忙一场的考研事宜,现在看来,程凯达的实验室真不是个理想去处。
可怜自己没日没夜苦读,还平白受了仲小溪无数拳脚督促,真是凄惨尴尬到无以复加。
这番忧思不好对高萌萌和荣禹讲,也不敢跟安然提起。
只是那天,月圆夜,梁越的卧室里暖意融融,梁老师又是那么一个勾魂夺魄的姿容,才牵动了小驴倾诉出这么一段矫情的烦心事来。
“看吧,我就是个倒霉鬼,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对,一旦认真努力起来,这事情就会朝着我最不乐见的方向发展,烈马奔腾,一去不回。”
吕宁说着,猫一样弓起瘦瘦的脊背,埋头到枕头里去,狠狠做情绪低落状,只是还偶尔从缝隙窥探一下梁越的反应。
梁越尚沉浸在美好的前情余韵中,睫毛微颤,本是微闭着眼休息的。
耐着性子听完恋人哭诉,年轻的教授才虚虚从眼角扫来一眼。
开头倒还愿意说些道理开导,“好啦好啦,成事者在天,谋事者在人,怯懦自怜有什么用呢。”
道理虽堂皇正大,但听在此刻的吕宁耳朵里,实在显得敷衍了。
怒冲冲抬头瞪一眼梁越,实实在在傲娇起来,四肢并用,直拱到床的最里侧才停下,还顺便卷走了大部分被子。
梁越望天白眼。吕安然曾经谆谆告诫过,小驴自小被娇惯太过,是不是就会出一些让人为难的题目,自己不用每每都认真介怀,有时候简单粗暴也是很好的办法。
这……真的要粗暴吗?
看着瘦瘦弱弱的吕宁,梁越到底心软了,青葱柔荑拍拍那个裸|背,细细软软的触感倒是不错。
心猿意马依次数过上面的肋骨,“摸摸,别忧愁了。怎么吃都是一把骨头,靠着硌脸,摸着硌手,我可就太亏了。”
吕宁一字不漏地听着,耳朵略动了动,耳廓又红了个彻底。
片刻后,倔强小驴的态度终于软下来,怕梁越冷到,赶快重新把被子分过去,又细心地在她左肩处掖好。
“这么体贴啊,好乖。”梁越说着,纤纤素手却趁乱捏到吕宁腰间极小一块软肉上,让她一呲牙失落重心,跌进美人怀里,迷糊忡蒙间,又被夺走了呼吸的主动权。
“干嘛干嘛干嘛呀……”
许久后终于重获发声自由,吕宁立刻颇委屈地蹙眉,反抗偷袭。
“我倒想问呢,不过是亲亲你,你这么难过是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