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深夜里传来旖旎暧昧的响动,听得人面红耳赤,然而顾长风只会想到燕王夫妇是不是也如此这般正在王府的洞房内行周公之礼。
他扭头看看,昏暗的灯光下,梁玄琛躺在对面不远处的榻上,仿佛山外谪仙,岿然不动。
他当然知道他喜欢自己,尚在懵懂的年纪他就接触到各种各样垂涎的目光,有一些人让他心生厌恶,有一些人让他心惊胆寒,然而梁家兄妹却如此出类拔萃。阿源搂着他,凑到他耳边说“我想睡你”的时候,他只是红着脸笑,然后冲她翻了个白眼。梁玄琛更绝,他从未说过喜欢他,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既不可怜楚楚,也不虎视眈眈,他只是温情脉脉地注视自己,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的眼睛,让人讨厌不起来。
“哎,梁三,你想睡我吗?”他突然问道。
梁玄琛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苦笑,“二爷,我劝你不要自暴自弃。”
“以前在家塾里的时候,你家四爷总是诱我脱裤子跟他比长短,我从来不肯。”
梁玄琛道:“那泼皮无赖,亏得你没理他。”
“说起来,我并不觉得他好男风,就是年少时男孩儿们互相逗趣罢了,他不是也要成亲了吗?”
“他不好好读书,也只能一辈子跟着爹爹打仗了。”梁玄琛睁眼看着账顶,幽幽叹气,“没和你说起过我五弟,其实兄弟几个里面,我最喜欢五弟。他性子最柔和,听话懂事,这一点跟你有点像,我记得他小小年纪已经会念四书五经,唐诗三百首背得滚瓜烂熟。可惜他死得早,我印象里只有他八九岁的样子了,他若是还在世,也跟你一般大了,说不定也能中个举人,再不济也是个秀才。”
顾长风和他一起回忆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孩儿,其实梁冠璟也说起过,当时一场战乱,敌军围困之下难以突出重围,一场瘟疫流行军中,又缺医少药的,梁玄琛的五弟就在董太君的怀里咽气了。
“三爷不小了,从没想过成家立室吗?”顾长风道,如今他心里左右不过成家立室几个字。
梁玄琛终于斜他一眼,“你不懂。”
“我懂的,没了阿源,我从此以后都不想再娶了。”
“你要出家吗?”
顾长风摇头,“不至于,家中还有父母高堂,我尘缘未了。”
梁玄琛道:“那感情好,咱俩正好凑一对。”
第4章 国丧
远处钟声不止,画舫上的人纷纷探头张望,一时间都有些恍惚,连钟声来的方向都不清楚。
花魁娘子步履匆匆赶往后舱,隔着帘子向梁玄琛道:“三爷,听说皇帝大行了。”
“听见了。”梁玄琛在屋里闷闷地说道。
“国丧期禁歌舞,奴家这里不能迎客了,您看……”
梁玄琛叹气:“我是你的恩公,还是你的恩客?”
花魁娘子笑了,“我是担心二位爷都在军中领了差的,国丧期是不是要入宫持服,别误了正事才好。”
梁玄琛穿戴整齐走出门外,“入宫持服的是爵爷们,不过咱们的确要回家看看了。伯涵?”
顾长风一身酒气还未散,若不是皇帝驾崩,估计他能再喝上一阵子。
花魁娘子吓了一跳,忙命丫鬟去拿解酒茶来,让他好好喝上一盏,再熏香烧热水让他全身泡一泡,这个样子被禁军当街拿了,怕是不明就里拉去砍了也未必。
梁玄琛也没走,就等在外头,顾长风沐浴更衣完毕,香喷喷地走出来,头发都还湿淋淋地打着卷。
梁玄琛道:“你这样回家,顾老侯爷应该是放心了。”
顾长风道:“这些日子,有劳三爷了。”
两人弃船换车,分道扬镳赶回各自家中。梁玄琛到了梁府才知道他与顾长风在画舫买醉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许多大事,因得燕王抢亲,皇帝气吐了血,病情便急转直下。弥留之际,他说了要赐婚给顾长风,以抵偿自己那不肖子燕王辱没顾家之罪,梁玄琛心里一阵紧张,忙问赐婚给顾长风的是哪位宗室之女。结果他家大嫂告诉他,竟是那郑国公主。
若不是国丧期,梁玄琛当场就要捧腹大笑了,脑海里便是郑国公主一身锦衣策马扬鞭的潇洒模样。这皇上也真够逗的,怕是病糊涂了,郑国公主虽然身份尊贵,是陈皇后所出嫡女,但是赐婚给顾长风,真不是拿顾家开涮吗?还是眼看着宝贝女儿横竖嫁不出去了,找京城第一美男子相配,说不定入得了公主法眼,让她性情大变,从此换回女红妆,低眉顺眼到顾家相夫教子?
“顾老侯爷同意了?”梁玄琛憋着笑问。
梁家大嫂宋氏摊手:“皇帝临终遗言,宣了传位诏书之后特意吩咐的,顾老侯爷还能拒了不成?”
梁玄琛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坑顾家最惨的不是燕王,恰恰是皇上。”
若不是有男女大防,宋氏真想拧他一把,“你不问问皇上传位给谁了?”
“反正不是燕王。”
“不是任何一个王爷,皇上最宠爱的还是太子,可是太子先于皇上薨世,其他儿子他一个也看不上,便将皇位传给了皇太孙,太子殿下的嫡长子韩允洺。”
梁玄琛真有画舫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皇太孙我记得才十五岁吧?”
宋氏道:“十四岁。那又如何,架不住皇上疼爱他。十四岁当皇帝也马马虎虎凑合了。”
正说着,董太君过来道:“就知道在这里说闲话,不能搭把手吗?国丧期家里都要撤换服饰行头,忙不完的事,老爷在宫里又出不来,难不成让我老婆子爬上爬下的干活?”
梁玄琛赶紧扶住老母,“这说哪儿的话呢?水空,地空?火空?人呢?”
小厮们听了三爷的呼唤,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纷纷来帮忙,宋氏也赶紧去准备府里的吃食,国丧期不光禁酒,连肉都不许吃。
董太君对着梁玄琛冷笑:“你就孝顺在一张嘴上了!”
梁玄琛连连认错。
董太君问:“你这些天都跟顾家二郎在一起?”
梁玄琛道:“人家伤心成那样,我怕他想不开,就多陪陪他。”
董太君斜眼看他:“你没占人家便宜吧?”
梁玄琛指天指地:“那哪儿能呢?那不成禽兽了!”
董太君道:“你加把劲,早日把他拿下吧。”
“哎!”梁玄琛点点头,随即大惊失色,“啊……啊?”
董太君气得跺脚,“都怪阿源!这个死丫头自己闯下的祸,屁股都不擦就跑了!你回来光顾着打听顾家的动静,也不问问你妹妹的下落!”
梁玄琛赶紧追问:“阿源怎么了?”
“怎么了?被姓韩的拐走了呗!”董太君一脸沉痛,“真是气死老娘了!我养她到二十岁,白糟践了梁家的米,她去嫁给姓韩的!”
梁玄琛一脸正气地为妹妹辩解:“那不是姓韩的抢亲吗?那么呼啦啦一圈的大内高手围着,六妹妹武艺高强也打不过人家啊,这事真怪不得六妹妹!”
董太君拿脚跺他:“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她想跑还有跑不掉的,她一早看上姓韩的,移情别恋,琵琶别抱了!真是猪油蒙了心了!伯涵哪一点配不上她?哪一点比姓韩的差了?我强按她上花轿,她不干,还给我来这一出,哎哟……气得我胸口疼,脑仁疼!”
梁玄琛赶紧给她顺气拍背,“我看小王爷有帝王之才,以后阿源是当皇后的人。”
“呸!少瞎说!姓韩的如今是皇叔,皇叔要篡位吗?狼子野心,大逆不道!”
梁玄琛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个不止,嘘得董太君颇想扇他一耳光,“就许你说,还不许我说了!”
“那现在燕王夫妇人在哪里?”梁玄琛又问。
董太君冷笑,“抢亲的第二天,皇上便下了圣旨,命燕王夫妇……呸,这话说的!命姓韩的滚去辽东就藩了,即刻启程!估计这会儿都到应天府地界了。可怜了我的阿源啊,那天走得急,禁军押着燕王出城,我都没能去送一送阿源。你爹也气炸了,他去燕王府要把阿源领回家,结果阿源说她已经和燕王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了,从此她就是燕王妃,要跟燕王一起去辽东。你爹大发雷霆,回来把府里上上下下砸了稀巴烂,还不许家里人出去送行,只说当没生过这个女儿。阿源什么嫁妆也没有,从此要去辽东苦寒之地,她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从此天涯海角,母女不相见。她糊涂啊!”
见董太君捶胸顿足,梁玄琛不好相劝,其实梁冠璟从小跟着哥哥们在马背上过来的,去辽东还巴不得呢,说不定在边关的地界上,金戈铁马,吹角连营,甚至带着人马杀过长城去蒙古人女真人的地界上烧杀抢掠,正是她心之所向。只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会被董太君揍得满头包。
梁玄琛扶着董太君回到厢房里坐着继续生气,她已经连着气了好几天,如今对着梁玄琛横看鼻子竖看眼的,“伯涵横竖是成不了咱们梁家的女婿了,可惜啊可惜……”
梁玄琛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
“你真有本事把他笼络住吗?”
梁玄琛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心里打了个机灵,“要说这个么……儿子我还是有那么点儿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