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你娘的旨!”梁玄琛一想到顾长风不是真的给他找了名医,而是这帮人合起伙来做了个局要除掉宁王,“让一个瞎子当诱饵,你们……你们是不是人啊!”
梁玄琛气得面如死灰,颤抖着手指戳着前方错误的方向,“给我揍他!揍得他爹都医不好他!”
“慢!”余安易举起手阻止众人,“我能治好三爷的眼睛!”
这一下大家果真停手了。
丰齐道:“真的假的?”
余安易撩起乱发分到头顶两旁,“蝠妖露乃是奇毒,虽无解药,但是国舅爷的眼睛也不会就此瞎了。这种度伤的乃是经脉,人的身体,指甲发肤皆可再生,经脉犹如四肢,又不同于四肢,四肢断了不能再生,经脉断了,加以疏通调养,通则顺,眼睛或可复命。”
丰齐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废话少说,赶紧治!”
“治疗经脉非一朝一夕,需要内服外用再加针灸刺激穴位,假以时日才有效果。”
梁玄琛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给我治?”
“我想给你治的,可是这种灵丹妙药岂是随随便便就能配制出来的?”
梁玄琛道:“你别跟我说还是要去苗疆,老子再不上你的当了!”
“不不不,不需要!恰恰相反,我们回京!太医院有举国上下最好的大夫,京城有最全最珍奇的药材,自然是回京城去治!”
“治不好,老子刺瞎你的眼睛!”
余安易苦着一张脸,“国舅爷,是常清河毒瞎你的,你找他去啊,何苦为难我呢?”
“你以为我能放过了他?至于你,今日你若说治不好我这眼睛了,我也毫无怨言,从此不再为难于你,可你既然敢夸下海口,凭空给了我希望,若再诓骗于我,你说我怎能放过你?”
余安易听了这话又怂了,“尽人事,听天命,国舅爷哪,您要有一颗平常心!”
梁玄琛道:“我现在是毒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
一行人预备打道回府,才出了门,外边道上有士兵过来相迎,为首一人正是李明堂,他十分热情地上来打招呼自报家门,说是要派官船护送国舅爷去苗疆。
梁玄琛冷冷道:“不去了,我改主意了,回京城。”
李明堂不明就里,“不是说要去苗疆治眼睛吗?”
余安易上前拱手,“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不去了,眼下国舅爷要回京城。”
李明堂点点头,“无妨,那卑职也得派人护送,宁王一日不除,国舅爷不离开江西道,总还是有几分凶险。”
梁玄琛道:“用不着。”
哪里晓得李明堂竟然拉住梁玄琛不让走了。
梁玄琛心下一凌,道:“宁王强把梁某扣在浔阳府,怎么,你还要强把梁某扣在你船上吗?都来欺负我是个瞎子?”
“不敢!”李明堂说罢放开了他。
梁玄琛气呼呼地走了,林明诚说他们身后始终有人跟着,上了船,后面几艘水师的军舰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前前后后几艘船顺流而下,不日便至金陵城下,到了码头林明诚又看见常清河了,他如今竟然一下子封了百户,穿着华丽的官服,挎着刀跳上了船。
合着李明堂的船只是顺道送国舅爷,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接常清河。
常清河在船头甲板看到林明诚,既不得意,也不和善,冷着一张脸遥遥向这边拱手,行了个武人之礼。
他对旁边的卫士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卫士扯开了嗓子喊:“常大人升官,全靠国舅爷的荐信,皇上卖国舅爷的面子,亲赏了百户!国舅爷大恩大德,他日常大人定将涌泉相报!”
他这番话,本可以自己喊出来,偏让卫士喊了,可见是没脸亲自说。
梁玄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他冷笑着喊回去,“常大人有勇有谋,他日前程似锦,全凭一己之力,梁某只怕高攀不起!”
林明诚怒道:“你写的荐信?”
梁玄琛道:“以前给他写过一封,估计一直带在身上,我没想到是他拿这个去跟皇上邀功了。”
林明诚道:“无耻。”
常清河看着梁玄琛,喉咙沙哑,“三爷多保重,卑职军务在身,告辞!”
梁玄琛听到他这嗓音,估摸着是连日操劳不曾好好休息的缘故,总不至于害了相思病哭哑的,他哼了一声,“一路顺风,恕不远送!”说罢在林明诚的带领下摸索着走上跳板登了岸。
常清河那边的船已经离岸,他从船头追至船尾,一直看着岸上行动不便的梁玄琛。梁玄琛没有在看他,自然,他若是双眼复命,估计也不想看见他。林明诚把他引到码头边的凉亭下吃茶,两个人凑得很近,叽叽咕咕地一直在说着什么,旁边丰齐夫妇忙忙碌碌地在搬东西,地空水空照例是袖手旁观,水空还好一点,上来给梁玄琛捶背捏肩,地空被码头上的大商船吸引过去,站在那里看热闹。余安易大呼小叫,嚷着怎么没人来接,马也没有车也没有,这要他们几个怎么回城才好?
他们热热闹闹地过起日子来了,常清河低下头去,知道这里面再没有自己的份。
他看见自己的封腰是厚重的皮革,官服上有精美玄鸟刺绣,自己未满二十便一步高升,这是极大的圣宠了。皇帝听说他协助李明堂荡平了江西道水师,十分高兴,下旨让常清河入宫觐见,本来最多赏个总旗的功劳,皇帝见了他以后,直接赏了他一个百户职,领的兵就是李明堂手下那些,等于说没有加派一兵一卒,皇帝让他回去跟着李明堂继续平乱。能收拾掉宁王自然好,收拾不掉也没关系,朝廷现在一心对付康王,等扫平了那二十五万的心腹大患,才有空掉头杀去江西。
在这之前,若是自己这个百户殉国了,皇帝再发点儿抚恤金便可。
“果真仪表堂堂,才干出众,国舅爷没有错爱你。”皇帝绕过桌案,对着常清河左看右看,不禁夸赞。
常清河抱拳,以武人礼半跪,“等平了宁王,卑职愿回京领死,以偿国舅爷失明之痛。”
“这也不是你的错,乃宁王授意,康王逼迫,你为了保全家中老母和幼弟的性命不得已而为之。可恨的是这些造反的王爷,不怪你,回头朕自会劝说国舅爷饶你一命。”皇帝摆摆手,“你去吧,一路多加小心。”
常清河刚要走,皇帝又道:“慢着,你下毒一事就此揭过,不要再与别人声张,若是传到皇后耳朵里去,那……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听明白了吗?”
“多谢陛下提点。”
常清河不过无名小卒,皇帝特意接见他,甚至讲出这样的话来,自是天大的面子了。
梁玄琛能绕他一次,下一次见面还能绕吗?
常清河重新抬起头去看梁玄琛,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码头,有人要上岸,有人要下船,梁玄琛一身灰衣广袖坐在那里,是整个视野的最中央,便是双目失明,也自有他的风采气度,只是这样的风采气度,再不属于他了。
水师的军舰在商船民船穿梭的江上特别打眼,众人都望见一位年轻英俊的百户大人立在那里,似乎舍不得离去,他红了眼睛朝岸上张望,但并不像送别,因为并未向岸上的人招手。
第29章 从头再来
数月后。
屋内灯火通明。
余安易撤了银针,收进他特制的针包里,丰齐凑过来,打听这针包的来历,直说这家学渊源的针包到底是不一样,一看就有来头。
余安易扫他一眼,道:“西市六钱银子买的,包括里面的银针。”
董太君凑上前来,她压根不关心那个放银针的包,只抬手摸了摸梁玄琛蒙眼睛的黑布。上面湿乎乎都是黄色药汁,散发着一股香且涩的怪味。“什么时候能揭了这布?”
“把屋里的灯都熄了,怕是刺激了眼睛,只一点点光即可。”余安易吩咐。
地空水空跑去“呼呼呼”几下吹灭了所有的灯,余安易嚷道:“那也留一盏啊!”
梁玄琛觉得无奈,“为什么不选白天。”
“怕外面天光太亮,闪瞎你的眼。”
梁玄琛一时有些激动,虽然觉得他多半在吹牛,然而既是如此,说不定……
屋内一灯如豆,余安易开始拆蒙眼的黑布条,那布蒙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总也拆不完似的。林明诚就坐在梁玄琛身边,此刻不禁握紧了他的手,梁玄琛好歹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林明诚却是难掩激动和紧张的情绪。
“睁开眼睛,慢慢来。”
梁玄琛依言缓缓张开眼睛,他朝上下左右都看看,最后忍不住转身朝屋前屋后张望。
“如何?”董太君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余安易把灯盏举至他跟前,梁玄琛竟然退了退,本能地一躲。
林明诚喜道:“能看见了?”
梁玄琛道:“不……不能算看见。”
“什么?”林明诚不明就里。
余安易仔细地观察他的眼睛,灯盏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你看到了什么,感觉你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能隐约感觉到有一点点光,仅此而已。”梁玄琛思索了片刻,对大夫描述了自己的感觉,“仿佛眼前糊着一张纸,或者还没睁开眼睛,若是有光在跟前晃动,能觉得亮了,但是毫无形体轮廓,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