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几句,宁王府这些死士竟是让常清河悉数放倒,常清河回过身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他对着梁玄琛的方向拱手一揖,“三爷,等城门开了,我护送三爷出城登船。”
“不用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梁玄琛冷冷地说道。
要不是梁玄琛拉着,林明诚估计想冲出去将常清河破口大骂一顿,然而审时度势一番,人家刚刚救了他们,直接开骂说不过去,他只能恶狠狠看着常清河这个瘟神。如果梁玄琛不瞎,这些人也不劳常清河对付了。
常清河隐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天光微明时分,城门洞开,梁玄琛在府尹大人的护送下出城,常清河站在城内高墙上远远看着,并没有跟上来。
车内空间狭小,然而马匹有限,除了梁玄琛和林明诚,两个小厮也一并挤上了马车。余安易嘲笑梁三爷的小厮金贵,人家的小厮都是跟在马车后头用跑的,偏偏他的小厮没长腿。
这一下把地空水空气了个半死,觉得这人也是个好管闲事的。
“他没有跟上来。”地空看了看远处墙根上矗立着的常清河,转过身说道,“三爷将他打发走了?”
梁玄琛道:“你不是讨厌他吗?”
地空喜不自胜,觉得自己在三爷的心里份量很重,该是常清河已经被三爷玩腻了。
林明诚道:“这里有人喜欢他吗?”
水空有些于心不忍,“他留在那里是给我们垫后吧?”
林明诚道:“感动了?”
水空的确有点感动,只是没好意思说。
林明诚于是道:“那你知道三爷的眼睛是他毒瞎的吗?”
水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梁玄琛,而梁玄琛默认了。
“昨晚我差点杀了他,不过亏得没动起手来,如今看来他武功底子竟然这样好,若冒然报仇,怕是不仅做不成瞎子,连小命都没了。”梁玄琛乏力地倒向林明诚,“惹不起,只能躲。”
“若不是三爷失明,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地空愤愤不平。
几个人弃车登船,与浔阳府尹道别,彼此诗兴大发互赠了几句送别诗,梁玄琛这才进了船舱。地空水空几个人还在讨论常清河下毒一事,纷纷来询问梁玄琛他这么做的原因,梁玄琛懒得说,将手垫在脑后,躺在甲板上闭着眼睛装睡。
丰齐上前驱赶众人,道:“去去去,你们别打搅三爷了,没见他烦着吗?”
林明诚更是走上前,将帘子一拉,把小厮管家大夫统统拦在帘子外面。两个人靠在一处相对无言,正当此时,梁玄琛又突然坐起,“有情况,地空,水空,赶紧看看江上有何动静?”
果然众人抬眼一瞧,只见前后方都有船往这边靠过来,这架势明显就不是商船渔船,船头往来之人分明是穿着兵服的水师军队。而他们几方人马遭遇之处,正有江心的沙洲,江面到此处瞬间变得狭窄,站在船上,可以看清两岸有兵马在树影间穿梭。
后方船队乍见前方船队时,也是大吃一惊,船上的人哇啦哇啦喊起来,要前面的报上名来。
“这是要打起来?”丰齐媳妇儿吓了一大跳,“这是把咱们裹里面了?”
正说着,只听得“咻咻咻”数声,岸上遥遥有羽箭居高临下飞来,箭头裹了燃烧的硫磺油布,在江风吹拂下还拐了道,却是不偏不倚射中后方船队为首的指挥官,更把风帆桅杆点燃起来。
岸上神箭手放下长弓,旁边将领拔刀一指,早已埋伏在船体四周的水鬼们纷纷爬上船去,前方船队已经穿过梁玄琛的小船,到得后方船队跟前,江上两方人马瞬间厮杀起来。
林明诚看着摸上船的水鬼里面,第一个抽出刀来砍杀的正是常清河,平日看他穿着灰色的下人服只觉得这人身材高出别人半头,不似小厮倒像看家护院的。现在一身湿衣服贴在他身上,却比想象的要瘦削许多,在火光和浓烟蒸腾的船上他仿佛穿梭的幽灵,刀法凌厉凶狠,身影犹如鬼魅。使刀之人,刀法多大开大阖气势恢宏,然而常清河自小是从影卫死士的路子里走出来的,他的刀法不求气势气度,也就是说不讲好看与否,只简单地以取人性命为第一要义。出刀往往一刀致命,绝不招呼在对方的盔甲之上,可谓角度刁钻,刀势诡异,看似轻飘飘一抹一撩,所过之处,无一活口。乍看之下仿佛使的不是刀,而是剑法,因为连兵刃相格的声音都不多,若是砍其手足,刀刃翻卷甚至卡在骨头里,反而影响接下来继续杀敌。
船上的火光映在脸上,明明应该暖烘烘的,他们这边在穿上看热闹的几个人见到这个样子的常清河,想到昔日与他朝夕相处,尤其他还不知不觉就毒瞎了梁玄琛,都不禁有一种冷汗涔涔之感。
余安易坐在船头,砸吧砸吧嘴,笑嘻嘻道:“我喜欢那小子!”
除了梁玄琛,大家都朝余安易投来怨毒的目光。
余安易摊手:“干嘛?我是说照他那杀法,人都不用救了,省得我对着伤员缝缝补补没个完。”
“医者父母心,你还是不是大夫了?”水空白了他一眼。
余安易道:“没错,医者父母心,然而那是对于能救回来的,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那小子的刀法,啧啧,实在是神仙也救不回来,只能拉倒了。”
梁玄琛看不见,林明诚在他身边小声报告了战况,听罢他坐回船舱里道:“我见过那种刀法,在西北讨生活的时候,遇到的都是亡命之徒,大家使刀舞剑不为比试,更不为强身健体,只为杀生,所以我厌倦了,离开了那里。”
梁玄琛是个贵公子,当他厌倦的时候也就离开了,然而常清河不是,他的刀是他安身立命的唯一之路。
余安易道:“我看这仗很快能打完了,船家,不用继续往西了,我们掉头回浔阳。”
这下几个人再次看他,连梁玄琛都跳了起来。
“不去苗疆了?”丰齐夫妇道。
“实不相瞒,我只是奉旨来帮着朝廷拿下秦王的,我是大夫没错,然而我并没有一个师父在苗疆。”
“咔”地一声,梁玄琛捏碎了椅子的扶手,抄起剑就往余安易的方向砍了过去。
第28章 百户大人
这场水仗打了大半天,入暮时分宁王的水军几乎全军覆没,他的对手是朝廷刚刚指派来的一位据说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年轻人李明堂,这个李明堂比林明诚更绝,他带了兵符,只身前来。虽然这本非他所愿,本来他带来的兵还有三千多人,这些人不谙水战,在半道就让宁王给截住了。朝廷让他和地方上的驻军汇合,稳住局势,没让他真动手。李明堂只身一人逃出来,他丢了三千多人,江西水师提督又称病不见他,李明堂不敢就这么孑然一身地回京,在江边几乎要拔剑自刎的当口,常清河找到了他,并接过他的兵符。
短短几天里,常清河吩咐李明堂去召集残部,李明堂打仗不行,坑蒙拐骗倒是有一套,他把附近山里的强盗,江上的水匪,还有一些渔民屯军一帮乌合之众汇聚起来上百人给他充门面。临了,常清河出去给国舅爷买果子的功夫,顺便拐个弯潜入驻军官邸刺杀了江西道水师提督,李明堂当夜跑来奔丧,他举着兵符带了他的乌合之众一路进来,就接管了这里。
八千余人上百战船在李明堂的指挥下埋伏在江边,今早便给了宁王的精锐水师一个迎头痛击。
梁玄琛完全给蒙在鼓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林明诚谈情说爱的这些日子里,原来常清河天天往外跑不是眼不见为净,他是忙他的大业去了。
所以他昨天晚上跟自己道别是计划好了的,并非心血来潮,这小子说出去闯荡,转眼间就能给闹出个大阵仗,的确是个人才!林明诚说起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梁玄琛有点想象不出来,因为脑海里只有那个害羞的小厮跪在自己身下当孝子贤孙的模样,便是浪起来的时候,叫声也不及顾长风那么放得开。
而今天常清河出息了,国舅爷完全被他拿去充当了诱饵。
梁玄琛很想把常清河宰了,可是那天晚上没能掐断常清河的脖子,所谓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他往后估计不会乖乖就死。因为梁玄琛听浔阳府尹说李明堂写了荐信给他,常清河拿着信拍拍屁股回京领赏去了。
梁玄琛抓不到常清河,只好把余安易拿了,这江湖郎中被大家按在地上打了一顿霸王拳,打得嗷嗷直叫。
“我是个有真本事的!”余安易哭嚎,“我不是江湖郎中,我爹可是太医院的!我祖上世代行医!”
梁玄琛叫停,“你不是四明山上的,你是太医院的?”
“还没正式入选?年纪没到,我才十七,嘿嘿!”余安易赔笑。
然而梁玄琛看不到他的笑脸,“是你骗了顾长风,还是顾长风跟你合伙起来骗我?”
“没有,没有,都没有骗你!是皇后娘娘找的我爹,皇上再找的我,我们一起找的顾长风,皇上授意咱们借着去苗疆之名,故意过江西道,引宁王上钩的。”余安易义正言辞,“我这是奉旨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