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告诉你……”梁玄琛一脸的惨笑,“这厮对你三爷有觊觎之心。”
“啊?”林明诚爆笑,“你别这个表情,仿佛他已经得逞了似的。”说罢突然面色一变,梁玄琛却感觉到他手上一僵,握着他的力道也变了,“你们是不是……”这下子,他也觉得难以启齿了。地空和水空斯文俊秀,他一开始老疑心三少爷跟小厮可能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只不好当面苛责什么,至于常清河,怎么都像是打手保镖一类的人,没想到反而问题出在这个人身上。
“你在想什么?”梁玄琛问。
“没什么,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梁玄琛知道他在想什么,把他搂进怀里,“他刚刚跟我承认,下毒伤我眼睛的人就是他,就为了我朝别的美男子多看了几眼。”
若不是梁玄琛抱着按着,林明诚肯定要跳起来去跟常清河拼命了,“他这是要跑?”
“要不然呢?杀了他,还是弄瞎他?或者将他大卸八块了?他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外人若知道我梁三爷着了他的道,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我不近女色,而好男风,到头来折在自己的小厮手里,我丢不起这个人啊!”
“一定是谁指使的,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了?”
梁玄琛道:“我也这么问他了,然而他说没有。”
“那你就这么放他走了?要放长线钓大鱼吗?”
梁玄琛道:“我都瞎了,还钓什么鱼?”
林明诚气不过,“就这么放过他了?”
梁玄琛道:“他功夫底子不弱,能做下这种事,可见一身戾气,万一逼急了,我怕你们几个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二来,我刚刚说了,丢不起这个人,我宁可日后他成了虎狼再收拾掉,不然折在他手里就太不甘心了。”
林明诚道:“你这算夸他吗?料得他今后能出人头地,且出人头地了,你还能收拾掉他?”
梁玄琛道:“若是连他也收拾不掉,活该我做一辈子落魄的瞎子。”
林明诚抽身欲走,被梁玄琛狠狠地制住了,常清河对自己都能下毒手,对林明诚还不知道会如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断断不能放他去跟常清河单挑。
“不行,我不甘心,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了!”
“你以为我甘心吗?”梁玄琛把他按倒在床上,“瞎的那个人毕竟是我。”
林明诚心中不忍,扭动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
“自瞎了以后,我想了很多,此去苗疆,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总觉得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这眼睛,约摸是好不了了。”
“三爷,我们遍访天下名医,总能治好的。”
“若是遍访天下名医都治不好呢?”梁玄琛摸了摸他的脸,如今看不见,只能靠摸的了,“我总不能这辈子都在遍访天下名医吧?总得接受瞎了这个事实。然后想一想,瞎了还能干什么?瞎了此人就不是我了吗?”
林明诚心中绞痛,明明他是在鼓励自己,口气却并不激昂,振作起来岂是那么容易的?
“我在西北的时候,凭手中剑闯荡江湖,遇到的高手无数,我到现在都记得剑锋划破喉咙的声音。用剑的时候,其实眼睛都不带看的,全凭本能,所以我觉得现在我还是能拿起剑。”
林明诚亲了亲他,“那你为什么从西北回来了?”
梁玄琛莞尔,“因为知道总有一天是别人拿剑划破我的喉咙,我厌倦了,也害怕了,所以跑了。”
“匹夫之勇,江湖义气,你啊,也算是浪子回头。快别想着如何重新拿起你的剑了,快快打消了这些念头。你梁三爷又不是剑客,往后你可以是文人,是谋士,甚至也可以是名将名臣,这世上留名的剑客有几个?任你叱咤江湖,最后不一样归寂?失明于你自然少了很多人生乐趣,然而佛经里头说,若要开天眼的,往往要忽略了这凡间的眼。万物众生不在你的眼前,而在你的心间。”
梁玄琛双手合十,盘腿坐好,“施主所言如醍醐灌顶,老衲必当奉为金玉良言。”
林明诚推了他一把,“你离得道高僧还远着呢!”
梁玄琛哈哈大笑,“且悟且行。”
两个人靠在一起躺下了,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温存的话,林明诚见他呼吸声渐渐平稳,终于睡着了,脸色便也沉下来。
他回头看着屋外,不知道常清河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心中颇想跳下床冲出去把这个人杀了,不对,杀了都太便宜他了,要细细碎碎地把他折磨了,刺瞎他的眼,让他沿街乞讨去。可是他动一动,梁玄琛的手却拉着他,不让他动。
难道是为的吃自己的醋吗?他出现的时机,和常清河下毒的时机太巧合,而梁玄琛一出事,并没有来告知自己,是为的自己瞎了,怕成了个累赘吗?林明诚在灯下抚摸他英俊的脸,细细描摹眉眼鼻尖的轮廓。
常清河,你等着!他不杀你是对的,哪一天你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必须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第27章 修罗刀
梁玄琛决定即刻启程西行,免得夜长梦多。
朝廷现在忙着打康王,肯定腾不出手来管这一头,他总不能龟缩在浔阳府衙,等着朝廷的援兵来救他,这不是他梁玄琛,哪怕他现在瞎了。
为了避人耳目,也只能选择晚上走,黑灯瞎火的,他不在乎,也不怕事情传出去人家笑话他怕宁王,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一向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
是夜万籁俱寂,唯听得更夫敲过“梆梆梆”四下,“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乘马车小心翼翼地接了梁玄琛从浔阳府衙里出来,车子向城西疾行数里,准备寻一个僻静处歇息片刻,等待天明城门一开就走。
“门不能早点开吗?”林明诚问浔阳府尹。
“林大人有所不知,守城的是驻军,而驻军不归府衙管。如今浔阳驻军与宁王蛇鼠一窝,早就串通一气,夜间出城要有他们特发的通关文书,这几天白日出城,遇形迹可疑的都要被拦住了查问。”
“什么世道?江西四卫十一所本是朝廷的兵,现在都听命于宁王吗,这藩王果然只手遮天!”林明诚愤愤不平。
梁玄琛道:“也不是这么说,秦王攻陷金陵,惠文帝身陷皇城大火之后,地方各戍军目前都是各自为政,宁王当初带出去的那部分人都跟赵王拼得差不多了,哪里晓得最后是燕王胜出。如今自然是人心浮动,我只希望悄悄出城,别引他注意就好。”
宁王府的探子无孔不入,几乎马车刚在街上行过,就有人欲回王府报告。
那乔装的探子在夜深人静的巷子里匆匆走过,一出街口,只见前方一柄明晃晃的刀子拦住了去路,月光下刀锋锐利,寒气乍现。
不一会儿,月亮也落下去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
林明诚和梁玄琛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待,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处,相对无言。
“自从瞎了以后,便格外注意周遭的动静,凭你们走路的声音就能分辨出谁是谁。”梁玄琛突然说道。
“哦?”
梁玄琛微微侧过头,竖起耳朵细听,“等会儿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不要下车。”
“啊?”
梁玄琛突然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的兵器平时用绢布裹了,出门在外,钱财皆可散尽,唯有两样不离身,一是红颜送的名琴,二是手中三尺长剑。
林明诚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掀开车帘子往外看,稀薄的星光下,周围黑影交叠,来的都是练家子,轻功了得,羊皮靴踩在石砖地上悄无声息。浔阳府尹和几名护送梁玄琛出城的衙役纷纷抽出剑来,紧张的气氛惹得马匹不安地踩动踢踏。
“三爷,你果真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在王府里好好呆着,这是要跑去哪里?”为首一人讪笑。
“已经跟你家王爷说过了,要去苗疆治眼睛。”梁玄琛懒洋洋道。
“苗疆路途遥远,何劳三爷亲自跑一趟,小的们自会替你去把名医请过来!”
余安易骑在马上,歪着脑袋道:“我师父乃方外仙人,若是请得动,还需要三爷亲自跑一趟吗?”
“听这口气,名医的架子忒也大了去,王爷都请不动吗?”
余安易抽出剑道:“天王老子都不行。”
黑衣人正要扑上前,余安易另一手已经悄悄探入怀中准备撒出厉害的药粉,突然屋檐上刀光破空而出,兵刃相击之声,拳脚搏斗之声,男人惨呼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梁玄琛看不见,但是知道前面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那个……好像是常清河,他一路护送我们过来的。”水空说道。
梁玄琛握剑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多少人对他一个?”
“十几二十个有的。”地空道。
梁玄琛听了听声音,常清河简直无声无息地在这团黑暗中与人对打,“看来他在我跟前没有露过真本事。”
地空水空也看呆了,丰齐直接拍手称快,余安易凑过来道:“你俩比试过?谁赢?”
“我打不过他。”
“哦?”
“我说现在,我都瞎了,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