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么一说,地空心中一凛,颤声道:“三爷,你说什么?”
“我说把灯点上……”梁玄琛随即一惊,向着周围使劲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楚,他吞了吞口水,用一种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道:“屋里是不是已经点上灯了?”猛得从床上坐起,他嚎了一嗓子:“怎么回事?我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往后,请叫我蝙蝠侠,没错,大本那一版的,因为他还演过盲侠。
第19章 睁眼瞎
梁玄琛躺在床上思考一个问题,人死了是不是还能看见?是不是就如现在这般,天地混沌,空无一物,世间只剩下触手可及的方寸之地。
如果看不见,会失去多少乐趣呢?
首先不能再看书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些都没有了。
当然也不能再看日月星辰,看花开花落,看潮起潮退,看花魁娘子的鬓边海棠,看公子锦衣上绣的飞鸟鱼虫。
他在西北闯荡的那些年里,学会了怎么鉴定玉石的质地,现在空有这本领也没用了。
他在宫廷出入各方游历的时候,学会了怎么鉴定名画的真假,现在也不能够了。
最可惜的是,再不能看见顾长风的样子了,与林明诚相识不久,现在对他的长相都有点疑惑了,到底眼睛的地方是这样的,还是那样的?
小时候和大哥二哥胡扯,说是出征打仗若落下残疾,是觉得没了手好,还是没了脚好。
大家一致认为,没了脚还好,手的用途太多了,吃饭喝茶读书写字各种细致活,没有手怎么行,没了脚还可以让小厮背来背去。古时孙膑双腿残疾,然而仍可以成为一代兵法大家。
又说是烧伤好还是刀剑划破皮肤好。
大家又一致认为,刀枪剑戟之伤好多了,只别断手断脚,养一养慢慢也就好了,那烧伤的痛却是细细碎碎天长日久,据说便是伤愈皮肤依然痛痒难当。
梁玄琛当时还说,刀伤切口齐整,缝一缝便是了,若是落在合适的地方,还能显武人本色。烧伤可是要面目全非了,落在脸上丑都丑死了。
又说是做瞎子好还是做聋子好。
大家觉得聋子好,左不过不听曲了,爹娘唠叨都可以不用听了,然而若是瞎子,那不方便之处太多了,走个路都要摸索着前行,这日子怎么过?
梁玄琛都要笑出眼泪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起当时三兄弟煞有介事扯这些瞎话的场面。如今他连两个哥哥的样貌都记不太清了,不过转念想一想,哥哥们死了,长眠于地下,这大好的人生已经离他们远去。自己如今这样总比死了好吧?
可是如果做瞎子,想想还真不如死了好,漫漫的人生仿佛一口棺材,提前把自己装殓进去了,他要活生生地忍受这无边的黑暗。
军中大夫来看过了,根本识别不了他中的是什么毒,只把了脉,说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还应该!
其实也不能怪他,人家擅长的左不过刀枪剑戟的外伤,连治瘟疫都不是很在行。
梁运城听说了,亲自来看过,常清河跪在地当中,一五一十交代当时的情形。
当时他也在熟睡中,刺客越过他的身体,往梁玄琛眼睛里滴了东西。
不是要喂他喝毒药,而是故意滴在眼睛里的,可见并不要他的命,只是要他残。
梁运城问:“你当时睡在三少爷的床上?”
常清河的脑袋往地下磕去:“是小的不够警醒,没注意到刺客进屋了。”
“两个人躺一个床上,门栓都不知道插上吗?”梁运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不是跟伯涵好着吗,那他算什么?”他指指常清河。
梁玄琛没有心情交代清楚这件事。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来!”梁运城站起身,拂袖而去。
梁玄琛不近女色,横竖是不能给梁家传宗接代了,如今还成了瞎子,以后可不就是个彻底的废人了?
常清河走过来坐在床沿安慰他:“三爷,我们遍访名医,一定能治好眼睛的。”
这话他刚刚已经听很多人说过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眼睛应该是好不了了。
梁玄琛道:“给你的荐信放在书桌的第一格抽屉里,你拿了找徐星纬一起去虎贲卫指挥使郑安康处给他看,他点了头才可以,别忘了去军部录名,徐星纬会替你安排。”
常清河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这一桩事,他张了张嘴,几乎脱口而出要承认是自己下的毒。然而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嘴而已。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即便自己不会人头落地,以后要见梁玄琛也是不可能了。
“三爷,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呢,我留下来照顾您!我要走了,我还是人吗?”
梁玄琛苦笑,“我亲爹都走了,你有什么不能走的,我身边有地空和水空伺候着。你走吧。”
“不,三爷,就当我求你了。”
梁玄琛道:“初八夜里攻城,你不去,怎么立战功,不立战功,怎么有机会出人头地?”
常清河道:“出人头地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燕王拿下京城,削藩,平乱,还有一堆的仗要打。再不济,我去边关打蒙古人,女真人。您不要在这个时候赶我走。老公爷对您有成见,地空水空那两个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没底吗?就让我留在身边伺候您,当您的眼睛,好不好?”
梁玄琛叹气,颓然倒回床里,“随便你了。”
听说梁玄琛也遇了刺客,燕王妃十分担忧,急着要来看三哥哥,然而攻城在即,她那边千头万绪的事情走不开。她原在梁府有个奶哥哥叫丰齐的,便特意遣人把丰齐送了过来照顾梁玄琛。丰齐在梁府当差多年,是个牢靠本分的,和梁玄琛也熟,有他来照顾梁玄琛会比较妥当。
燕王妃不来,燕王殿下倒是抛下身边诸多杂事,不管不顾地亲自来了。他遣退了众人,在房内和梁玄琛密谈,常清河忐忑不安地等在外间,不知道燕王府的刺客有没有暴露身份,那人少时与他同在康王府受训多年,若是人家被查出了底细,他自己也决计跑不了。
屋内,韩成玦拿了蜡烛使劲照梁玄琛的眼睛,又用手指在他跟前挥舞,“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完全看不见,刺客不想要我的命,倒是手下留情了。大概我死了梁家要无后了,这人准备给咱们梁家留条根。”梁玄琛自嘲。
“我也亏得阿源当时在我身边,要不然……”
“殿下百忙中能来探望,微臣铭记在心,只是以后要向朝廷效力怕是难了。”
韩成玦放下灯盏,好心劝道:“你不过眼睛瞎了,就把自己当废人了吗?”
梁玄琛道:“你得了天下以后,朝里可有什么职位适合瞎子的?或者我给你算卦卜吉凶,这个我也会一点。”
韩成玦叹气,拍了拍他的背,又靠过去抱住他,“我身边怎么能少了你?我这天下都是你给我争来的。”
梁玄琛道:“你这话可不能让阿源听到,不然她非宰了你不可。”
韩成玦低低地笑出声来,“可就是她,也是你帮我抢来的啊。”
梁玄琛道:“你竟是不喜欢她,得到她只为了让她助你吗?”
韩成玦道:“我当然是喜欢她的。”
梁玄琛道:“那你在她身怀六甲的时候纳妾?”
韩成玦道:“你帮我抢亲,是不是为了拆散她和顾二?我听说你跟顾二常来常往的,你们是不是……”
梁玄琛抬手求饶,阻他说下去,“好了,我们谁也别说谁。”
韩成玦道:“我与阿源,必然生死同穴,相守一生,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至爱。只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你若与一个人在一起了,便能保证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吗?”
梁玄琛本来想和他吵的,又觉得没必要,人家现在是燕王殿下,不日马上就要成为皇帝,皇帝三宫六院天经地义,跟他这样的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韩成玦道:“咱们身边都还潜伏着奸细,连是哪个王爷在幕后操纵都不清楚,你多加小心。”
“你那边可查出来些什么?”
韩成玦起身道:“无妨,反正所有的王爷都要削藩,贬为庶人的。”
他轻飘飘的一句,梁玄琛觉得这气势已经很像皇帝了。
“淮安还有二十五万禁军,张修永带着他们在康王的地界上吃吃喝喝了很久,你不加紧,那二十五万人就是心腹大患。”
韩成玦道:“不然你以为你我遇到刺客是怎么一回事?”
“我总觉得康王做不出这事来。”
韩成玦道:“很多人还觉得燕王不会得天下。”
梁玄琛不说话了。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朝中总有你的位置,六部九卿任你挑选,我知道你有才干,失明于你算不得什么。”
韩成玦走到门外,看见常清河跟他的卫士正大眼瞪小眼,见燕王殿下出来,他们统一垂首而立,恭恭敬敬。
“事发那天晚上,你跟三爷在一个屋里?”
常清河跪下,“回殿下,小的是伺候三爷起居的,即是卫士,也算小厮,小的无能,让刺客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