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先眸色一暗,“内家便不信,王妃须知,改朝换代若成,前朝宗室免不了血洗。王妃就不怕程节度使杀绝皇室,这其中可也有王爷。要知道,当年先帝亦然知晓此事,却还是借着颜庭之手,震慑诸道,以此为筹码为皇上博得十年江山不改。即便程节度使能饶过颜尚书,却也能放过王爷吗?”
卫晚晴沉下翠眉,“王爷当年与山南道谋反有何区别?皆不过是先帝稳定江山的棋子,王爷何曾提剑伤人?相反,王爷是被人所伤。”
“杨公反复试探,究竟为何?”
细细观察杨奉先的神情,却见对方声色不显,似静山冷泉。
杨奉先只觉身后万丈风涌,耳边静谧悠远。他在宫廷潜伏近十年,初为宦官,百经旧宦摸底,又为皇帝千番试探,早就练就一副皮影戏中只会随人挑线改笔的脸面。卫晚晴的突然发问,未让他面皮皱动,却让他后背阴凉。
寒气入四肢,他恍然明白颜岁愿那信中所言。难怪,难怪,颜岁愿要那般安排。缘是已经料到程节度使会利用守居王妃,已经料到这京中局势走向。
——颜岁愿力保程藏之不反,自然有让他不反的法子。
曾几何时,杨奉先以为这是李深过于自信的妄言。如今诸事并发,他才明白颜岁愿不让程藏之背负反贼之名的法子。
斋宫夜话,忽然回荡耳傍。
‘颜尚书,你若是不能提灭我族的仇人稽首,内家岂不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闻人冉,本官可以让涂钦氏再见你一面。’
‘颜尚书,您反其道而行之,不怕适得其反吗?’
‘你无颜见涂钦氏,她为你十年枯井守候,却有资格见你。’
‘……你要我做什么?’
‘本官偿你血债,了你心愿。’
‘他日若有弑君、谋逆者,勿论何人皆作我。’
书信之中,字墨泣碧血。
——他之诸般罪责,皆加我身。
颜岁愿啊颜岁愿,皆如你所料,只是我如今该依你所言行事吗?倘若程藏之知晓你打算,为你所计算得见如此结局,他会真的坦然接受吗?那时你若回不来,这局面又会朝着什么方向推进?
你说你这十数年,已经如此辛苦,英名尽毁。此后丹青史册皆对你谣诼诬谤,万民唾弃,清议之家口诛笔伐,文人墨客大张挞伐,你当真肯为一人以一己之身担责?
‘十年宽仁忍让,一无愧于先祖,二不违逆双亲,三……偿他清白。’
‘他如今,比之我当年,有过之无不及。我无悔不怨。’
杨奉先终是学着颜岁愿温温和和一笑,看着卫晚晴道:“王妃说笑,内家本就是敬小慎微之人,若是不试探清楚,赔上自己的小命,内家可不愿如此。”眼中闪烁精光,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只是,内家需要的不是知晓落叶归何处,而是内家这条命能否留下,程节度使若是过河拆桥之人,届时,守居王还有活的余地,内家这个权宦可就没这般幸运。内家要活命,否则一切皆难谈拢。”
卫晚晴迟疑的看着杨奉先,诸葛銮分明信誓旦旦向她保证,只要拿涂钦翩翩的下落便能使杨奉先屈从。如今,杨奉先却要程藏之活命的期许。
杨奉先,不,闻人冉跟本不是诸葛銮所言那般。卫晚晴目色锋利起来,眼前这个人是今上身侧权宦大内内侍常杨奉先。
内侍常杨奉先不会为涂钦翩翩受制于人,也不会为涂钦翩翩向任何人俯首屈从。
无声讥笑落在杨奉先眼中,他心明如镜,却仍旧一张工工整整的面皮。
“今夜子时前,我自会告知杨公答复。只是杨公要何样凭信?”卫晚晴问。
杨奉先笑意融融,“内家要守居王的信印。”
“你!”卫晚晴美目怒睁,“杨公,你既是问程节度使要生机,为何要王爷的信印作凭信?!真待来日,王爷的信印可保不住你!”
杨奉先掩袖笑声尖锐,“王妃毕竟不是在朝之人,不知王爷信印珍贵。将来,程节度使若食言,届时内家便带着信印周游各道,游说其他节度使借王爷名义讨伐。也能解内家心头之恨。”
“……”卫晚晴冷笑,“果真是内侍常杨奉先。”
山谷入口高悬孤月,圆如玉盘,月光如剑霜寒。如深渊睁目,疏散树木作眉睫,映着银月之色的山体作眼白,谷口似一团漆黑漩涡。
夜莺碎而锐的啼呼,鸱鸮森而幽的瞳芒,却都挡不住夜行步伐。这注定不是个平和的夜晚。
“等等。”比夜漆黑的玄袍忽然止步,程藏之长眉染山色,“赵玦你和于振清点人数,立即清点!”
颜岁愿见夜色里忽然聚散的斑点人影,缓缓蹙眉,“撒星阵么?”末了一声轻笑。
程藏之偏首看他,“你也看出来了。”
颜岁愿颔首,“这可是专门克骁骑的阵型。”
“……”程藏之纳闷,“我看这局怎么都不像是冲着我来的,怎么就就摆出专门克我的撒星阵了?”
颜岁愿微微沉顿,“你若是困了,可以先回去等我。”
“……”程藏之弯唇笑的意味深长,“回去也是孤枕难眠,不如跟你一块漫步山间赏月来的痛快。”
颜岁愿轻笑,却是望着夜色见移动的斑斑碎影。折下半截树枝,挥掷出,一声闷响间已有黑影掉队。而后见黑影飘动,借着谷中高低不平的地势形成诡异黑线。
清点完人数的赵玦回来,道:“公子,有不少人掉队了。属下已经让于振和几个人殿后了。”
程藏之面色冷凝在飒飒夜风间,“多少个人掉队?”
赵玦微微一滞,道:“来时共三十人,现下共十二人。不包括您的七名鹰卫和三名暗卫。”
听罢,颜岁愿见程藏之脸色更加差了,听他声色阴沉道:“别让我抓到这个什么转生帝教的教主,否则,我一定要他生不如死。居然跟我玩起了阵法,真是新鲜。”
颜岁愿默然望月,程藏之比他想象的更加狂妄。
——我自入战场起,用计便无人可比拟。
思及京中布局,颜岁愿忽然心力抽竭。来日,程藏之若是发现自己计不如他一筹……他暴跳如雷的样子,颜岁愿忽然有些意动。
“看什么月亮,我不比月亮悦目吗?”程藏之伸手在颜岁愿面前晃晃,目光暗藏一种难以明了幽色,“岁愿,你眼中可否再多一点我?”
不要隐瞒我,不要轻易做出我无法应对的抉择。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颜岁愿心间透过一缕霜月,凉意蔓延脊骨。缓缓道:“好。”
无论你觉察了什么,我都只有这一声好,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最近有没有在瓜田里上蹿下跳…(扶眼镜思考)
第64章
月明星稀,疏风透指隙。倾洒而下的月色,将五月深春伪装成霜降时节。
“撒星阵确实是克制骁骑的杀阵,但是,我们现在又没有战马。这阵就用的不过脑子了。”
言罢,程藏之在夜色间并指吹一声哨。连成一条漆黑的幢幢人影,顿时被空袭而下的几条身影击溃。
颜岁愿可见的身形招式,皆告诉他这些人刺杀的本事与程藏之如出一辙。他不由得问:“你训练这些人,以及你自己这身手,是为了刺杀什么人吗?”
“……”程藏之嗓间如梗刺,但还是沉声说:“杀中宁军主帅颜庭,今上李深。”
皆是家仇。
原来程藏之也曾放不开胸怀,也曾仇恨失智。
颜岁愿了然,却不再问程藏之放下的岁月。他只是道:“为帅者,坐镇三军,将士方心中有勇能安。为君者,体惜己身,子民方有所依托。”
“将军,不止于冲锋陷阵,更是将士百战不死之心向者。”
“帝王,不止于指点江山,更是盛世千载不衰之缔造者。”
程藏之忍俊不禁,笑着不答话。知晓颜岁愿对他所行有所担忧。毕竟古来为帅者,虽驰骋沙场,却鲜少有深入敌军搏杀者。
三军之帅若是被俘虏砍杀,百万之师也得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人心向来难以凝聚,凝聚军心者死,鋭戈便是沉沙折戟。天下之主若是不惜命,破碎的便是山河与民舟。
这道理,程藏之不是不懂,而是他向来的行事作风已然深刻透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是颜岁愿劝说,他此刻仍旧只听三分。当下仍旧是提着唐刀,斜锋之利,令人惊叹。
颜岁愿怅怅叹息,忽然身形闪动,率先抽出剑在程藏之挥刀前了解他身前的鬼魅身影。
夜风吹散鸦发,有人比月光令人动容。颜岁愿剑柄抵在腕间,回身看着程藏之道:“既有安四方之志,就要习惯四方为你驱驰。治大国若烹小鲜,事事躬行固然妥善。可若把握不住度量,勤政就是恣意妄为。”
“比如,为博佳人一笑的周幽王?”程藏之眸中尽是璨璨笑意。
“……也可以如此说。”颜岁愿声色平淡。
程藏之眨动眉睫,目光藕断丝连,“你打算给我个当幽王的机会吗?”
“……”颜岁愿神色更加冷淡,“程藏之,你还是回去做春秋大梦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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