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慎言讪笑,还未回答,季麓生便对着帐外喊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还请进来说话!”拿的是一副“我倒要瞧瞧是哪个小妖精”的咬牙切齿的表情。
帐帘掀起,进来的果然是江愿。
*
第24章 结发(完结)
毡帐外,江愿似乎不意外季麓生那明显的敌意,他笑眯眯地倚着帐门,向辛慎言吹了个口哨。
“那哥哥就打扰啦。”
辛慎言满腹疑惑,但还是微笑着将他迎进帐内,回头便瞥见季麓生堪称恶狠狠的眼神,心内直犯嘀咕。
季麓生冷哼一声,心里骂道你是哪个的哥哥?区区一个被发配边疆的守门侍卫,也敢和帝师大人称兄道弟……总之就是前仇旧恨算在一处,格外看江愿不顺眼罢了。
“闲话少说,刚才人多多有不便,就是想问问你近日如何,怎么又和那人搅在了一处?”江愿抬了抬下巴,意指季麓生。
“放肆!”季麓生已经有很多年未被人如此无礼过了,他沉下了脸。
江愿挑衅道:“放什么肆,怎么,还以为自己是皇帝啊?”
“好了好了……”辛慎言实在是头大,他隔开二人,缓声说:“多谢江大哥关心,我一切都好,只是车马劳顿,今日实在累了,有话我们改日再说。”
季麓生立刻附和:“对,赶紧走。”
江愿白了他一眼,又对辛慎言柔声道了别,叮嘱他要早睡。
季麓生一手牢牢搂着辛慎言肩膀,一面冷视着江愿,直到他的脸消失在帐门外。
“……好了,早些休息吧。”辛慎言无奈道。
季麓生却是十分不悦了,含酸拈醋地说:“你又是何时与他这么相熟了?大晚上还来找你……”
辛慎言莞尔,笑出了声,只觉得他现在这样万分之幼稚。
“今年开春后是江大哥送我入关的,他武艺高强又熟知关外地形,我们二人才顺利进入大夏境内。”
“只是护送?”季麓生狐疑。
辛慎言拍了他一下,把他往床榻上推,“不然呢?睡觉睡觉!不许再闹了。”
季麓生哼唧一声扑倒了他,熊抱住他躺在榻上。
“起来……我去把灯灭了……”
二人又纠缠了一番,直到打闹得累了,才紧紧贴着睡下。
夜里,帐内一片黑暗,只有外间为防起夜彻夜燃着的一盏豆灯昏昏亮着,季麓生轻轻摸着辛慎言的脸,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借着那一点点光一下一下地贴着他的眉眼亲吻。
权势,钱财,如今他是真正什么都没有了,天地之间,只有辛慎言是他的维系,其他一概都不能与他相比。
回想少年时,他迫切地想爬上尸骨堆就的高位,为自己和母后讨一个公道,并且激烈地报复那些人,所以他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抛在了脑后。未登基时人前做戏,人后杀人,原先的庆王党后来的太子党都为择了一位有魄力有手段的明主而得意不已,可登基后他便不屑于再在那帮蠢笨的人面前矫饰。他暴戾,毫无仁君做派,让宫里宫外心惊胆战,他不服世家摆布,接连罢黜许多靠着一个姓氏上位的无能之辈,总之就是不肯捏着鼻子接受那一套制衡之术。
所以他想,他可能只适合做把伤人的刀,而不是平衡天下的铜权。
可他这个人,无论外表施加多少掩饰,披了多少层皮,冷淡也好暴戾也罢,无论他如何张牙舞爪,却从来都吓不退身边躺着的这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人。辛慎言从不因季麓生是什么样的而决定自己对他的态度,能改变他的态度的,只有他自己。所以季麓生以前觉得自己是看不透辛慎言,可后来才明白,他们之间并不需要“看透”。
所以他在辛慎言面前无需掩饰,也不必掩饰,所以全天下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辛慎言。
皇位,要之何用?江山,比不上与他共赏。
那他能给辛慎言些什么呢?
季麓生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覆下一片阴影,他轻轻地笑了,低头吻着辛慎言鬓边的头发。
冬去春来,草原化冻,万里无垠的广袤大地上白雪融去,化作条条小溪汇入三江,枯黄的草皮上草籽重新焕发生机,吐露出嫩绿新芽,将草原织成毛茸茸的一片。
远处小河旁打马过来一队年轻人,他们互相驱马追逐,嬉笑怒骂,微风吹起他们衣摆,飞扬在马上。
“前面最后一片林子,这是你们反超我们的唯一机会了!错过了这个可就就到营地了!”江愿甩起马鞭喊道。
乌力罕不服:“拉图!我们本来也没差多少猎物,你们可别高兴得太早了!对吧马兰勒!”
季麓生自然称是。这次围猎他没和辛慎言抽到一组,反倒叫江愿那不要脸的和辛慎言一起了,这和他当时设想的还是有些出入的,是以十分不悦。
辛慎言不要听他们多话了,策马向前方林子冲去。
“拉图!阿木尔!我先行一步啦!”辛慎言高高举起马鞭,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去了。
其余几人看了一眼季麓生,互相点了点头,也策马追去了。
“喂,这次帮了你这么大忙,你怎么谢我?”江愿勒过马头,行至季麓生身边,拿马鞭拍了拍他。
季麓生伸出二指拈住那马鞭嫌弃地往外一推,“欠你个人情。送你回去如何,当细作到底有风险,给你封个官儿,赶紧回家结婚生孩子去吧。”
江愿呸他:“你是想让我离你媳妇儿远点儿吧,狗日的。”
说罢拿马鞭抽了他一道,架起马跑了。
季麓生骂了声,一挥鞭子去赶他。
辛慎言那厢正玩儿得兴奋,最近骑术又精进了些,在林子里都不会被树枝阻来挡去了。
他瞄起一箭射去中了只野兔,还未等驱马去捡,就听见身后似乎是江愿大叫了一声。
两年前的记忆犹新,他提起一颗心快速调转马头,也顾不上没捡的猎物了。
“江大哥!江大哥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江愿回道,“我从马上跌了下来,怕是摔断了腿。”
辛慎言下马为他查看,焦急道:“怎么会从马上跌下来了?就你一人嘛,他们呢?”
江愿忽略了第一个问题,龇牙咧嘴道:“不知那帮野小子跑哪儿去了,反正这处就我一人……疼死我了,快些带我回营地吧!”
辛慎言制止:“不行,野外摔断了腿是不能随意挪动的,这儿又没人搭把手……”
“我们先等他们会儿吧,这林子也不大,或许等下就能撞见他们了。”
江愿忙答应了,反正他的任务是拖延时间,这么一来正好。
二人等了片刻,期间江愿便一直喊疼,辛慎言则不停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眼见日头向下,林中光线已不似刚来时充足,辛慎言便道等不得了,还需尽早回去才是。
他想了想:“这样吧,我卸下马鞍给你坐,再把马鞍那绳子系在马上,你把伤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我慢慢拖着你回去。”
江愿同意,二人便照着做了。
这一路可给江愿颠得够呛,他正好不时再叫停一下,让辛慎言歇歇再走。
“江大哥,咱们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坚持!”辛慎言温声安慰他。
江愿胡乱应着,心想这忙真不是人帮的,季麓生别是特意整他。
一番折腾下,二人终于在日落前赶回了营地,辛慎言一进营地门口便觉得有些不对,一路行来两侧帐上都挂了红稠,他一面驱马一面喊人出来接应,奇怪的是也无一人回答他。
辛慎言心下疑惑,他翻身下马:“江大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
江愿没答,等他走远了一跃而起赶紧揉了揉屁股,都快碎成八瓣了。他心中一边骂着季麓生一边走向先前他们约好的地方,完成最后的环节。
另一边的辛慎言四处都见不到人已急得不行,直到行至王帐前,才发现今日不知怎的,王帐外装点得华丽非常,不仅挂满了红稠,还缀着许多草原上才有的吉祥物件,并着一些金银饰物,像极了南北方的大杂烩。
“这……?”
未等他惊讶完,两侧帐内纷纷涌出草原少女和少年,一面唱着草原上的歌一面为他戴上一顶红色礼帽,披上玄色兽皮,还给他脖子上挂上一条又一条的珠宝穿成的项链。
辛慎言整个人呆滞,不知他们唱的哪出,可仔细听听女孩子们在唱的歌,那歌词分明是……
“海清河水啊荡起波浪,”
“哈河水长又长,”
“我心爱的人来我身旁,”
“穿起缝好的皮毛,”
“戴上珍贵的珠宝,”
“今天在长生天祝福下,”
“你我结为夫妇。”
季麓生和他穿得略有些不同,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身红色长衫,像极了成亲要穿的吉服,外罩和他一样的黑色兽皮,头戴礼冠,一面唱着那些女孩子们方才唱的歌,在众人的簇拥下向他走来。
辛慎言看见他背后叔父和贺兰钧跟着节奏拍掌,江愿腿也不瘸了,好整似瑕地和那群草原人一起朝他挤眉弄眼,欢呼起哄。
热气瞬间爬上了他的头顶,他好像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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