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初将手揣到腋下,另一只手抚着下唇,半垂首,盯着某处瞧了一阵,接着抬眸:“大哥,你这腿可是伤过?”
那眼神太过清明,仿佛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庄白暗自皱眉,随即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上个月去挖草药,不慎跌落,伤了腿脚,村里没大夫,根本没得治。不过养了一个多月,慢慢也就好了,只是平时走路会有点坡脚,没想到这位公子眼力过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洛闻初微微笑了下,没有接话。
庄白胸中压了一口闷气,继续带领众人前进。
庄白转身后,洛闻初嘴角的笑容慢慢消散。
深山里的村落没有大夫,没有会治病的人,干什么需要采草药?洛闻初不动声色的打量起隐村村民,奈何天色暗,迷雾重重,村民又裹得严严实实,洛闻初毫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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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庄白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穿过雾霭蔓延的森林,拐到不算平坦的羊肠道上,道路尽头是处小村庄,村口石碑上面的字已经风化,看不出原本字样。
“我们这里地方小,诸位不嫌弃的话,可自行与村民商量在何处歇脚。”
天色已黯,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何成道过谢,带领商队与村民沟通,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而隐村也不过二十来户人,几乎每家都匀出一间房给他们,没分到房间的人只能睡阴冷的柴房。
庄白望着站在原地不走的洛沈二人,“两位公子若是不嫌弃,不若来寒舍歇歇脚,只是没有多余的房间,还得你二人委屈一番。”
来到庄白家中,才知他口中的“委屈”是指的什么。
庄白是隐村村长,一个人住在村子最深的地方,土屋木瓦,一间主屋加一间耳房,看着倒是比别的人家修得好。庄白直接带着两人来到耳房。
踏入门内,逼仄狭小感顿时如潮水袭来,拢共只有一张木床那么点儿大的空间,两个人站在房中,转个脑袋便“近在咫尺”了,不仅如此,这房间还四面透风,没有门,只有一道仅作遮掩用途的布帘子。
因为洛沈师徒二人进屋了,屋里没有其他落脚处,庄白只好站在“门”外,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村里条件只有这样了,两位公子……”
“这儿正好。”洛闻初一撩衣摆,在床上躺下,笑吟吟的望着庄白,“烦请庄大哥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一带。”
这就要下逐客令了。
庄白沉默片刻,离开前,又叮嘱了一句:“两位公子晚上若是看见、听见了什么,还请保持安静。”
“此话怎讲?”
“今天晚上,是我们隐村的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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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弓,枝头叶尖悬挂着一段清凌凌的月辉,夜风从墙上的孔洞渗透进来,发出凄楚的呜呜声,好似冤魂悲泣。
一灯如豆,明明灭灭,照着木床上两条泾渭分明的影子。
夜深,那股呜呜声更大,也更冷,沈非玉睡得极不安稳,裹着被子一滚,直接滚入另一人的怀中。洛闻初笑着纳他入怀:“好徒儿,你这是在投怀送抱?还是在考验为师的定力?”
沈非玉红着一张俊脸,只抬头瞅着洛闻初,不说话。
昏暗灯火中,那双眸子亮极,轻易就点着了洛闻初心间火。
“夜寒露重,不如做些使人暖和的事儿。”他说道,随即支起上半身,没了束缚的黑发如瀑倾泻,垂洒在沈非玉耳侧,轻轻挠着他的耳廓。
“师父,别闹。”沈非玉一张口,便含了几根发丝。
洛闻初笑着将发拿出,瞧见尾端的湿润,眸色转暗:“如果我说我不是在同你闹呢。”
沈非玉眨眨眼:“可是脱衣服会冷。”
“不脱衣服也行,放心,师父会让你很快暖和起来的。”
两人呼吸越来越近,沈非玉忽然凉凉的开口:“师父知道得还挺多。”
洛闻初:“……”
刺啦一声,火熄灭了,危机感油然而生。
他眼珠子转了转,灵机一动:“你师叔教的。”
“师叔?”沈非玉将信将疑。
“对啊,你别看他成天板着个脸,我们这群人中,他是第一个提出逛花楼的人。”
当时正年少,谁还没点儿糗事?
洛闻初抬手支着脑袋,侧躺在沈非玉身侧,把玩着一截乌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讲述起一段少年往事——
当年师兄弟几个左不过十八岁少年,放在寻常人家,也该请人说亲成家了,而那时整个飞屏山上都只有一件喜事,那就是小师妹齐思语和封云琴的婚事。
这场婚事,足足筹备了两年。
与小师妹待嫁的雀跃心情不同,眼见心爱的姑娘就要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贺知萧难受得如同万蚁啃噬,整日遭受情毒灼烧心肺之痛。
某日,洛闻初、贺知萧、封云琴与另外几名弟子执行任务回来,路过一家花楼,贺知萧见从门内走出的人皆面色潮红,浑身酒气,也没抬头看一眼,就指着花楼大门对封云琴说:“你跟我进来,拼酒,敢不敢?”
近日贺知萧常常找封云琴比试,不是比剑法就是拼酒量,众人都习以为常。
可是,去花楼拼酒?
剩下几人相互对视,惊讶不已,还是洛闻初反应最快,一把搭上贺知萧的肩:“八戒,你又整什么幺蛾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云琴他好事将近,你带他进去是要做什么?”
好事将近这四个字刺痛了贺知萧,他一把推开洛闻初,哼了一声:“不就是拼酒,怎么,不敢接?就这样也想娶小师妹?”
洛闻初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时,如郎朗修竹般站在一旁的封云琴微微颔首:“好,这次你若输了,到我成亲之前,都不要来烦我。”
贺知萧气得脸红脖子粗:“好!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一步迈开,进了花楼。
洛闻初在后面头疼扶额。
进了大门,香粉与甜腻的脂膏气味立时熏得贺知萧腿软,他恍然发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再看如老僧入定般不为周遭所动的封云琴,贺知萧只想转身就跑。
带着师妹的未婚夫婿进花楼拼酒?
要是小师妹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看他呢。
奈何门都进了,现在退却岂不跌面?
老鸨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听见封云琴说要在这里拼酒,脸上的粉都惊掉了一层。
贺知萧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转头一看,洛闻初那厮还站在柱子下面冲他发笑。
酒上来了,封云琴挥开面前的小碗,直接抱着坛子开喝,洛闻初拍手称好:“云琴好酒量!”
贺知萧剜了他一眼,也抱起一坛开喝。
这一次拼酒,他们二人直拼到了月挂枝头时分,花楼里的恩客要么歇下,要么回家,偌大花楼,此刻竟显得颇为冷清。贺知萧喝得脸色酡红,一边喝一边哭:“为什么是你呢,师妹喜欢的人为什么是你呢?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了……呜……”
封云琴一双笼着烟雨的眼望过来,里面的柔情能溺死人:“当然是因为我更好呀。”
贺知萧:“你可拉倒吧,看不出来,你比洛闻初那厮还要自大!自恋!”
抱着柱子睡过去的洛闻初登时醒了:“谁叫我?”
贺知萧抄起一个酒碗砸过去:“美女在梦里叫你!你快歇你的去吧。”
“哦。”洛闻初说完,竟真的叫老鸨开了间房,拎着剩下几名师弟去房间休息。
贺知萧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的委屈没处发泄,最后就这么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发觉自己正睡在女子房中,身边还躺着一名少女,贺知萧当时就吓懵了。
那女子酥肩半露,眼波含春的转过身来,娇切的望着他,贺知萧脑子当机,问道:“我怎么在、在在在这儿。”
女子笑容含羞:“公子你还说呢,昨夜你喝得半醉,直接闯开奴家房门。奴家……奴家还未梳拢呢。”
梳拢,是指烟花女子第一次接客。
贺知萧闻言,差点没厥过去。
啪啪啪。
门口响起一连串拍手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洛闻初的声音,落在贺知萧耳中,宛如救世主。
“姑娘,天没亮就爬床,讹谁呢?”洛闻初步入门内,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们,贺知萧连忙捞过衣服来到洛闻初身边,还躲了躲。洛闻初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对那姑娘道,“男人醉酒硬起不来你难道不知道?也就我师弟这种愣头青才会上当。说吧,你一会儿还打算敲他多少银子?”
那女子眼见事情败露,立即换了副嘴脸,冷着脸提好衣服就走了。
贺知萧艰涩的挤出两个谢字。
洛闻初:“没什么,大约是看你跟云琴昨日为女人拼酒,以为你是个用情至深的人,想借机敲你一笔赎身费,要是你再对她愧疚一些,人家说不定还想委身于你呢。”
一想到那个场面贺知萧就浑身难受,“还是算了吧。”他一心对小师妹,别的女人在他眼里跟动植物没有区别,他忽然想到昨夜与他拼酒的另一人,“封云琴呢?不会也有人对他下手了吧?”
“云琴比你好些,发现有人爬床,就说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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