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手,剑客还要如何使剑?哪怕让燕林生改练左手剑,也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而燕林生心心念念的问剑大会,今年注定无缘。
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成狂上,曾经这把剑在燕林生手上凶悍无比,锋芒毕露,然而此时此刻,这柄剑却剑光黯淡,与一般铁剑别无二致。
第二日午时,燕林生醒来一次,睁眼颓然,看了一圈,落到洛闻初脸上,张了张口,洛闻初心领神会,甫一靠近,便听见燕林生颤巍巍的说:“那人,不是无名剑客,……他、熟悉我的、剑法。”
说完这句,燕林生又陷入了昏迷。
谢卫河心急如焚,这时两名弟子走进来,一番耳语,谢卫河勃然变色:“叫他们滚,老夫现在没心情搭理他们。”
“可是,他们说,咱们要是不给出一个交代,就赖在门口不走了,这要是传出去,始终是负面影响。”
谢卫河沉吟片刻,叹道:“走吧。”
在弟子们的护拥下,谢卫河来到大门,门外已经围了一圈面色不忿的民众。
“烦请谢宫主叫燕林生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谢卫河认得出来,今日与昨日来的差不多是同一批人,昨天他们还在为燕林生叫好,今日便骤然变了颜色。谢卫河皮笑肉不笑的说:“林生受了伤,还在休养,诸位若是不嫌弃,老夫亦可为你们解答,若是不想听,那便请回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勉为其难同意了这个做法,挨个上前询问。
“那么请谢宫主说一说,为什么那无名剑客又出现了,究竟是你们看管不牢叫他逃了,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捉住那剑客,只是随意找个人来滥竽充数!”
“对对对!昨日清晨,我还在告示牌前看见了那黑衣人,跟风云榜上描述一模一样。”
“……”
群情激愤,谢卫河不得不抬手,示意安静:“这次,确实是我们歇花宫看管不力,叫他逃了,在此,老夫给大家陪个不是,若是昨夜有受伤者,或是有任何损失,都可从歇花宫领一份抚恤金。”
旁边的弟子瞪大眼睛,“师父,为何要……”
“闭嘴。”谢卫河怒目而视,现在这种情况,不论说什么都无法挽回失去的公信力,不如主动承认看管不力,总比之后被人骂找人做戏沽名钓誉好得多,而且能彰显己方知错就改的正面形象,影响力度会降到最小,再辅以金钱安抚。果然,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寻思着能不能捞到一笔费用客观的“抚恤金”。
这群弟子跟了他这么久,竟然连这些小技巧都学不到,怎叫他不气?
谢卫河趁热打铁道:“老夫方从林生那里得到消息,再一比对,发现昨夜的黑衣人,剑法路子与无名剑客完全不同,要么,是有人冒名顶替,要么,便是剑客同伙,伺机为之报仇。”
话题一下子就从一个杀人凶手变成多个杀人凶手,在场的几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闻言打了个冷战,咬牙道:“那你们还不去捉那两人?难道还要等到他们的势力越滚越大吗?”
“诸位放心,昨夜老夫便已经与官府的人联系好,即日起,封锁城门,设立宵禁,还望诸位配合官差盘查,好早日揪出那黑衣人与其同伙!”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还有一些人频频皱眉,慢慢从人群中隐去身形。
他们是其他门派留在泗水城的探子,本来以为今日能一举踩得歇花宫翻不了身,却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谢卫河一派胡言那是张口便来,说得虽然暧昧,但胜在你我都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对方是在说谎,于是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只不过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到底还是超出谢卫河预料,燕林生的名气受损,几个一直与歇花宫交好的地方富豪或委婉或直接的表示不会再雇佣燕林生,本是真金白银的流水线,眼看就这么断了好几条,谢卫河心痛至极,又无可奈何。
燕林生的追捧者少了很多,男女皆有,就譬如那缘来客栈的老板娘,变脸如同变书,前几天还把燕林生损坏的房屋围起来供人参观,转头就说燕林生那晚赔的钱不够,要上歇花宫来讨钱。
茶馆酒肆中,关于燕林生的说书至少少了一半,众人言谈中无不透出唏嘘。
只是这样愁云惨淡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则足够震惊江湖的消息,以潮水蔓延的趋势,朝整个中原武林扩散开来。
身负神剑洛水、霸占名人榜榜首整整十年的凌绝派掌门洛闻初,居然要参见今年秋天的问剑大会!
一朝风起云涌,江湖变幻莫测。
所有门派严阵以待,派出探子前往飞屏山,可都只得到一个人去山空的消息,各大门派的掌门不禁心生疑惑,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难不成是这洛闻初在憋什么大招?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一时间,再没人关注一个小小的燕林生。
第十五章
十日后,燕林生伤势好转,能够下地活动了。
沈非玉端着煎好的汤药进门,便见燕林生摔倒在地的狼狈身影,他没了右臂,站立时难免把握不住平衡。
“师兄!”
沈非玉放下碗,扶着燕林生重新躺回床上。
燕林生拍拍他的手:“我无事,这几日,多谢沈师……非玉了。”
沈非玉没有在意那停顿,“以前师兄曾救过我性命,如今非玉这点照顾,不算什么。”
“哦?”燕林生挑了挑眉,苍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明艳,“我怎么不记得了。”
“于师兄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愿闻其详。”
沈非玉端起药物:“那师兄先把药喝了。”
燕林生嘴角一抽:“能不喝吗?”许是身体素质好,他打小没生过几次病,对于苦药,向来是闻到味儿便想吐了。
“良药苦口。”
“……我不听故事了不成吗?”
“我听师父说过,师兄有次受伤不肯喝药,非吵着要吃蜜饯才肯——”
燕林生羞恼的轻喝一声,接过碗仰头一口闷,苦味在舌苔上蔓延,顺着食道来到胃,那滋味激得他浑身发抖,实在是难喝至极,燕林生开口,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势堵住了接下来的话,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苦味被击退,任由甜意侵占。
是蜜饯。
一抬眸,便对上抿唇浅笑的沈非玉,燕林生一时无话。
他想,原来印象中那个有些沉闷的沈师弟,笑起来竟是这般。
燕林生正了正脸色,“药喝完了,你的故事呢?”
沈非玉斟酌着语句,半晌后道:“约三年前,凌绝派招新,我途经青州地界,被山匪捋去,当夜燕师兄打马而来,鲜衣怒马,一剑削落悍匪头颅,很是意气,叫非玉欣羡不已,只不过当时燕师兄来去匆匆,非玉未能当面答谢,来了凌绝派才发现燕师兄竟是同门师兄,奈何始终说不上话。”
燕林生那时沉浸在别的事务中,对同门师兄弟毫不关心,门派中皆传他清高孤冷,除了问候,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话。
也是那时候,燕林生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各个角落都能找到沈非玉的影子,练剑时,旁边缩了一个团子,完成任务归山时,门后总有一双眼睛。
良久,燕林生突然说:“沈师弟,谢谢。”
受伤这十日来,燕林生极力阻止自己回忆起曾经往事,尤其是风光的事迹,与眼下这幅惨状相比,过去的那些倒显得讽刺,然而听到沈非玉话语中毫不保留的羡慕与崇敬,燕林生心弦微颤,他开始有些迫切的想要养好伤,左手剑便左手剑,在个体消亡前总归能练出来,他还要和洛闻初好好比一场,这是心头的刺,也是一直以来奋进的目标。
燕林生此时的心境颇有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舒朗坦然。
沈非玉浅浅一笑:“何必言谢。”
门外,一道影子悄悄地来,又悄然离去。
走了几步,迎上谢卫河等人。
谢卫河微微颔首:“洛掌门,林生可醒了?”
“醒了,”洛闻初回了个礼,目光望向谢卫河身后两人,“这两位是?”
“哦,这是林生的二弟燕别,这是小妹燕离,之前林生的伤情过于严重就没让他二人来。”
一别一离?洛闻初含笑:“这名字倒是有意思。”
谢卫河回身对兄妹二人道:“林生的房间你们也去过,自行过去吧,老夫同洛掌门有事相商。”
燕别谢过,带着妹妹奔往燕林生的房间,谢卫河则抚掌相迎:“洛掌门,这边请。”
洛闻初抻了抻衣袖,提步跟上。
燕林生房间内,燕离扑在床边,泫然欲泣道:“哥,究竟是谁打伤你的,小梨儿这就去给你报仇。”
“傻丫头,净说胡话。”燕林生抚着燕离秀丽乌发,唇边浮起暖融融的笑意,望向一旁的燕别,见他也红着眼,不由叹了口气,“我没事了,这几日,害你们担心了。”
“不管怎么说,保住性命就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燕别比燕离自控力强一些,此番前来,除了探病,还有另一则重要消息。“昨夜有人挟持了城主千金,硬闯城门,往青州方向逃去了,消息传回来,说是三个黑衣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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