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曲靖之,莫不是他想的那个曲靖之?
桌子对面的黑衣男子抿了口酒水,扬手示意小厮可以离开。
小厮转身之际,余光里一道黑影迅速掠过,他回头,正对上老板养的黑猫,那黑猫被养得油光水滑,一双兽类竖瞳反射着黄澄澄的光,小厮疑心自己看错,摇头晃脑的走了。
屏风后只剩下两人一猫,黑衣男子冲白衣青年轻佻一笑,递过去一枚银子,正是方才青年给小厮的那枚。
“以后遇到事情,别傻乎乎的给银子,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银子解决的。”
“哦,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再说了,这种不值一提的江湖八卦,听了糟耳朵。”
沈非玉:“……”
能把那些江湖前辈的名号与事迹当做污耳朵的八卦之人,也就只有他师父洛闻初了。
话说昨夜二人与燕林生分开,随意寻了家客栈歇脚,一夜好梦,倒是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在泗水城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桌上佳肴勾得人食指大动,沈非玉正准备动筷,一阵细软的呼噜在脚边响起,裤脚处被柔软的东西蹭了又蹭。
沈非玉垂首,与那只黑猫四目交接。
洛闻初看了一眼:“它这是在向你讨食呢。”
沈非玉分给黑猫一块肉,黑猫吃完,再次蹭了过来,翘着尾巴去勾沈非玉的小腿,昂首的小模样乖巧极了。
“我发现非玉你好像特别招动物喜欢,”洛闻初笑容里掺杂了点其他东西,“昨夜来送信的鸽子,还有这只猫,都挺喜欢你。”
“是么,我倒没发现呢。”
因为沈家主母遇见这类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浑身起疹子,所以沈庄内无人饲养小动物,飞屏山上又寸草不生,根本不适宜动物生存,洛闻初不说,沈非玉倒还没发现这一点。
黑猫吃了一块肉,沈非玉又夹了一块给它,它却不吃了,眼巴巴的瞅着沈非玉,前肢扒拉着裤腿,沈非玉便将它抱上双膝,揉着黑猫胖嘟嘟的脸,黑猫舒服得胡须打颤,翻着肚皮满脸享受。
洛闻初忽然很不是滋味儿。
过了半晌,他状似不经意的提起:“对了,我看那只鸽子也老了,脚力不如从前,非玉这么瘦,是该补一补了。”
沈非玉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黑猫就已经察觉到杀气,背脊上的毛全部炸起。
洛闻初凉凉一扫:“老一辈的人总说黑猫不吉利,据说是因为它们能看到很多人看不见的东西,黑猫通灵,非玉可别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不如将它……”
话音未落,黑猫凶恶的朝洛闻初哈了口气,从沈非玉怀里蹦出来,几下跳没影儿。
沈非玉面露可惜:“啊,走了。”
洛闻初清了清嗓子:“若是非玉喜欢,为师屈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啊?”
洛闻初正襟危坐,沈非玉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结果就看见洛闻初张开嘴:“喵。”
.
正午时分,太阳毒辣,有人叩响燕宅大门。不多时,燕林生从家中离开,随之来到歇花宫。
歇花宫门正对热闹大街,九十九步汉白玉砌成的阶梯,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白光,阶梯旁的两根石柱雕龙画凤,很是气派。阶梯下驻守着弟子,手执长兵,庄严肃穆。
虽然身处热闹街市,不过平日里歇花宫四周却是十分安静,一来这里不许闲杂人等逗留,二来江湖门派在普通人眼里,始终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他们通过话本与传记里了解到的侠客事迹,是被一改二改甚至三改的版本,早就神化了不知多少回,心生向往的同时也心生畏惧,就算城中不少女子私底下哭着喊着要嫁燕林生,否则终身不嫁,然而明面上,她们也不敢来歇花宫门口撒泼,万一让男神瞧见自己不堪的一面怎么办?
不过今日却有所不同,歇花宫门口格外吵嚷。
说来可能不信,这吵嚷声,皆出自一人。
“你大爷的燕林生,给小爷我滚出来,他奶奶的你个鳖孙儿、大骗子,你又不是秃驴你怎么敢驴我?”
“燕林生你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打碎你歇花宫门口的俩柱子了我告诉你!”
“你曲小爷不是好惹的!等你出来了,看小爷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
路过的人频频回头:“这人谁啊,抽筋扒皮,以为自己哪吒转世啊?”
身边同伴道:“瞧你这没眼力劲儿的,‘丹凤眼高鼻梁的矮冬瓜’,梧桐阁浮花手曲靖之是也!”
叫骂的人忽然扭头,“说谁矮冬瓜呢!信不信小爷削你!”
两人赶忙走了,谁都不想去触这位“曲小爷”的霉头。
燕林生还未走近,就听见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叫骂,颦眉问道:“他在这里叫了多久?”
“回燕师兄,都叫一上午了,用不用我去赶走他?”
“不用,让他叫着吧。”
说罢,从侧方一扇暗门进入歇花宫。黑暗通道内,燕林生神情难辨,走了一阵,又道:“待会儿去给他送点水。”
“是。”
“此番师父叫我回来,可有说什么事?”
“师父没说,只说让燕师兄尽快回来。”
走出通道,燕林生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还未靠近,便看见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从殿内踏出,他顿住脚步,那黑衣人似有所察,向他所在遥遥看了一眼,那目光穿透力极强,燕林生整个人不自在起来,身旁的师弟问他为何驻足不前,燕林生恍然回神,回了声没事,再看去,那一双人影已经走远。
燕林生满怀心事来到殿内,谢卫河一见他进来便道:“林生啊,我们这下有救了。”
燕林生讶然。
因为那无名剑客的事,谢卫河几乎两个月都没露过笑容,成日里念叨着“声誉”“名气”,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本就苍老的面庞看起来更加憔悴,像是老了十岁,今日骤见他用这种语气,燕林生一时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联想到了什么:“方才我见有人从殿中离开,是与那二人带来的消息有关?”
谢卫河捋捋胡子,乐呵呵的说:“既然你都看见了,老夫也就不瞒你了,方才那人正是你曾经的师父,洛闻初,他此番前来,带来了一则消息,一则对我们来说,可以将名气翻倍的消息。”
“林生,你且附耳过来。”
谢卫河如此这般的说道一番,燕林生大惊:“师父,万万不可!此事兹事体大,一着不慎,歇花宫就要沦为其他各派的笑柄。”
“所以才找你回来嘛,咱们从长计议。”
燕林生的眉几乎要绞拢到一处,声音打着颤,甚至交织着一分痛苦:“师父,这是——欺世盗名啊!”
谢卫河面色立刻冷了下来:“哼,燕林生,你也不想想,你有今天靠的是什么?”
燕林生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年前,谢卫河找到他,说能帮他实现理想,在凌绝派着实委屈了他,并且许诺只要燕林生投入歇花宫,也能像林广一般跃入名人榜,成为名人榜上最耀眼的存在。
对那时的燕林生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诱人的条件。
尔后,在胶州附近的一处岛屿上,他与闻人客论剑,周围站着十几个眼巴巴的笔者,那位江湖老前辈神色不耐的对他说:“后生快点吧,老夫还要赶赴下一场,要不是老夫与你师谢卫河是同门,半时辰只收你二百银,你这小娃娃还不知道在哪儿刨泥巴呢。”
身为剑圣,可是很忙的。
现如今,林广死于无名剑客之手,风云榜第四的位置空了出来。谁都想挤上去,燕林生也想,然而昨晚与沈非玉那一战,让他被名誉掌声严丝合缝捂住的心裂了一道小口子,洛闻初的话犹如刀子一般狠狠扎了进来。
燕林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虚名。
他到底有多久,没有真正像样的比过一场了?
.
再说那头的洛沈师徒二人。
两人走的大门,一路上,洛闻初不住拿扇子遮眼,沈非玉以为是光照的缘故,问道:“要不要弟子去买把伞来?”
洛闻初扭头:“买伞作甚?这么点儿阳光,为师不至于这么娇气。”
这么“点儿”阳光?沈非玉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模样,没好意思戳破。
洛闻初啧了一声,“非玉你不觉得这地板砖太刺眼了吗?我瞧着碍眼,想给他掀了。”
沈非玉认真道:“师父,你要是给人家这儿掀了,我们今晚的住宿费也就省了。”歇花宫保准打扫出一间最豪华的客房,“请”洛闻初住进去。
洛闻初默了一阵,“为师不过顺嘴一说,你这么较真干嘛,找打是不是?”说着扬起手,作势揍人。
沈非玉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开。
“个小崽子,越来越嘚瑟了。”洛闻初不由怀念起沈非玉初入门时的模样,青涩得很,一捏一个软,根本不敢跟他呛声,看来是他最近太过仁慈,得想个法子……
阶梯下,沈非玉与那矮冬瓜四目相接,擦出了一点不一样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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