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盛并不认识什么无花,也不在乎“吴谓”的真实身份,他早就看出所谓的“吴谓”是由人易容改扮的。
只不过这一趟大漠之行他是非去不可,而靠他一个人自然是找不到路的,如今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说要给他带路,他干脆就将计就计。
如此拐弯抹角地找上他,必定是对他有所图,而他身上除了一个柴玉关的宝藏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果然,对方一路上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宝藏”二字。原先他还不能确定“吴谓”是谁的人,直到遇到楚留香。
遇到楚留香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宝藏传言并没有他想的那样被传的人尽皆知。知道此事的例如霍休,曾亲眼见证过柴玉关当年纵横大漠的威势,金鹏王朝的覆灭甚至都与之有关,而他天**财如命,自然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这一件事。
又比如玉罗刹,既是他师父旧友,又是新的“关外之主”,了解宝藏内情也并不奇怪。
通过霍休口中提到的“消息”一词,再结合玉罗刹透露的有人要害他,沈清盛不免猜测:在暗地里有个人也一直在关注着柴玉关的宝藏,在发现他出现在江湖上后就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霍休不过是那个人手上的一枚棋子,被推出来试探他的,云水阁那日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螳螂”和“黄雀”其实都另有其人。
也许是霍休之死让那人改变了主意,也许他已经通过那件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出手镇压了关于宝藏的消息,以免引来其他人的觊觎。
只可惜霍休死了,目前他掌握的线索还太少,沈清盛一时也猜不到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吴谓”的出现可以说是另一条重要线索。他背后的那个人显然也知道宝藏一事,而且在他一进到沙鸣镇时就盯上了他,这让沈清盛不得不怀疑是那个幕后之人又出手了,所以前方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敢孤身进去闯一闯。
而在如今的大漠之上,既有机会打探到当年之事,又有能力布下此局的,除去收拢了金无望手下“龙卷风”的石观音外,还能有谁?
所以,沈清盛现在只关心一件事:“你难道不是石观音的人?”否则他应该带自己去龟兹国才对。
无花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个神秘的笑容:“看来公子知道的不少,在下正是奉了石夫人的命令来迎接沈公子的。”
“无花是谁?他是石观音的人?老臭虫你知不知道?”听到无花的名字时,胡铁花只是不解,但听到“石观音”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却惊得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之前那件事说来话长,楚留香也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只感叹了一句:“无花就是无花。”
无花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点:“不错,无花就是无花。”
“那么,石观音也是李琦。”楚留香又说道。
无花又点了点头。
忽然,他们二人都沉默了下来。正午的时候是没有风的,天是天,地是地,界限分明,人行在当中,只觉得天地间一片辽阔,辽阔又孤寂。
胡铁花看看楚留香,又看看无花,一时间好奇得要命,但偏偏他们两个要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么就不说话。当下他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同时下定决心再也不找楚留香说话了。
只是他实在不是一个能忍住不说话的人,于是他找上了沈清盛。
“小沈,你认识他吗?”胡铁花指了指无花。
沈清盛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他只向王芳斋的伙计打听了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几个人,其中并不包括无花。
胡铁花瞬间好奇:“你不认识他,你也敢跟着他走?”
沈清盛坦然地说道:“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把我平平安安地送到目的地。”
“为什么?”胡铁花的好奇心已经快溢出来了。
沈清盛神秘地笑笑:“因为我是沈清盛。”
胡铁花愣了一下,忽然冲着楚留香骂道:“老臭虫!都怪你!”
楚留香不解其意,但他绝不开口问胡铁花“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对方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胡铁花接着骂道:“带坏了我们小沈!”
楚留香特意看了胡铁花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奇怪,几年未见,这人的酒量竟然变得如此之差了。”
胡铁花怒道:“你以为我是在说醉话?”说着,他又吞了小半坛的酒。
这回,楚留香只对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日光愈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他们还在赶路,仿佛要一直走到沙漠的尽头。
姬冰雁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手下石坨从刚才起浑身上下就一直抖个不停,而且队伍越往前走,他就抖得越厉害。他的那张脸本是奇形怪状的十分僵硬,旁人根本读不出什么表情,但现在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在惊惧,十分地惊惧。
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怎么了?”沈清盛问道。
无花笑着答道:“他在害怕。”
姬冰雁握住石驼的双手,试图安抚他。他们彼此都没有发出声音,只因石驼是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怪人,只有在他手心里写字,他才能明白对方在和他说些什么。
只是过了许久,石驼非但没有冷静下来,而且在姬冰雁收回自己的双手后就转身飞奔出去。他奔跑的样子很难看,但又很快,似乎已发挥出了身体的极限,身后好像有一样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楚留香和胡铁花本想着要追他回来,但他们看见姬冰雁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所以他们也没有动。
姬冰雁一直在目送着石驼远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他才转过身来,先是深深地看了楚留香一眼,接着又看了沈清盛一眼。
“他在怕石观音。”姬冰雁冷冷地说道。
但关于为什么怕石观音这一点,他却没有作出任何解释。
沈清盛同时看向他,淡笑着回道:“我不怕。”
沈清盛不怕,是因为他知道只要石观音想从他身上得到宝藏的线索,那她就绝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也不怕,是因为他们三个本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伙伴,只要他们三人在一起,无论有什么挫折和苦难,他们都能笑着渡过。
接下来的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到了。”无花提醒道。
原来他们终于到了沙漠的尽头,举目望去,眼前所见的不再是漫无边际的黄沙,而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石峰群,由各种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岩石排列而成,狰狞又可怖,像是巨兽的骨骼和牙齿,正静静地等着猎物上门。
这一眼看去看不见生机的地方,入口处竟站着两个可爱的妙龄少女。
其中一个头上梳着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穿着一身红衣,娇艳动人,明媚得如同天上挂着的那一轮太阳。
另一人头上披着厚厚的白巾,身上穿的也是白袍,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见她身姿之曼妙,只让人觉得比她身边的红衣姑娘还胜一筹。
红衣姑娘长孙红笑意盈盈:“夫人派我们前来迎接贵客。”
无花回之一笑,他自己并不进去,只对着沈清盛四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石峰群中有条小路,一路跟着走过去,其间曲折幽深、险峻离奇,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石峰竟也有人力雕刻而成的,观其位置变化,还隐含了八卦生克变化之理,当真是鬼斧神工、人不可攀。”楚留香跟在长孙红身边,一边走一边赞叹。
长孙红笑答:“普天之下,无论是谁到了这里,没有我们姐妹带路,他就别想凭着自己走出去!”
楚留香缓缓一笑,笑容中带有恰到好处的欣赏和敬佩,点头道:“不错,我承认我自己是走不出去的。”
长孙红笑意更浓:“今日这一趟真是值了!竟能听到大名鼎鼎的楚香帅亲口承认说不如我一个女子!”
楚留香竟也答道:“我本就有很多不如你的地方。”他的笑容显得愈发迷人,在这窄窄的看不见天光的狭缝间,他的这个笑似乎能照亮一切,一直照到长孙红的心里去。
长孙红愣了愣神,之后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到最前面,边走边说道:“香帅别想着从我这里套话了!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哈哈哈哈哈。”胡铁花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因为他发现原来并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吃楚留香这一套的。
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清盛和姬冰雁都忍不住笑了,毕竟看楚留香吃瘪是一件非常难得一见的事。
走了不知有多久,风中忽然传来一阵甜蜜的花香,甜得发腻,甚至令人作呕。
“好臭的味道。”沈清盛皱眉说道。
听到他这句话,那名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姑娘忽然看了他一眼。虽然隔着厚厚的头巾,但对方确确实实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长孙红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来这里的这么多人中,只有沈公子您一个说它是臭的。”
胡铁花和姬冰雁本来觉得这阵花香很醉人,甚至一直醉入了他们的灵魂深处,但此刻一听沈清盛说它臭,不知为何竟也觉得它突然变臭了,而且奇臭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