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曾经是魔教中人,今时今日,仍然满口污言秽语。云棠的名声更为恶劣,私下的行径一定更加无耻。
段无痕已经做好准备,聆听程雪落的悲惨遭遇。
萧淮山却说:“教主对你……”
他黑脸一红,赧然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全教上下还有谁不知道吗?”
他甚至大手一挥,豪迈道:“兄弟,我和人打赌了,等着喝喜酒!祝你和教主永结同心,儿女双全!”
段无痕一言不发,手握剑柄,隐隐有杀伐之势。
萧淮山被他吓到,疾步后退。
这是怎么一回事?沈尧也摸不着头脑,圆场道:“不怪萧兄误会,我也以为……”
段无痕应道:“心无大志的平庸之辈,才会执着于私情私爱。”
沈尧被这句话狠狠击中。
连日来对卫凌风的一腔思念和牵挂,都化作“平庸之辈”四个大字烙印在沈尧的身上。
沈尧掌心拍往墙面,发声道:“程雪落,我们什么时候去救人?全凭你一句话!当务之急,救人要紧……何况是一群小孩子,片刻不能耽误。”
魔教的众多高手近在身旁,段无痕缓缓踱步,拿定主意:“今夜亥时。”他寡言少语又雷厉风行,简直像极了程雪落。周围没有一人怀疑他。
左护法的地位仅次于教主。他的话,正是命令。
萧淮山抱拳,领命道:“属下明白。”
魔教高手们齐声道:“谨遵大人吩咐。”
这些高手的内功全部强于段家剑客。他们的参战,能为段无痕解决后顾之忧。
当夜亥时,京城宵禁。
魔教的高手们全是黑衣蒙面,手握刀剑,袖揣暗器,潜伏于药王谷府邸的周围,毫无声息地融进了夜色。
与段家剑客们相比,魔教高手显得经验十足——夜闯他人宅邸,偷袭他人老巢,果然是魔教的看家本领。
段无痕指着段家剑客,对萧淮山说:“他们是我带来的人,不可误伤。”
萧淮山犹疑道:“大人,他们……可是今年新来的侍卫?为何他们不懂得收敛声息之术?深夜偷袭,最忌讳打草惊蛇。”
段无痕辩解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他们擅长剑道。”
萧淮山不再多言。沉沉黑夜,冷风似刀,割得他脸上生疼。
月光更暗了,远处的寺庙响起钟声。
青石板上铺着一层干硬黄沙。此时,深吸一口气,仿佛能从自己的心肺中闻到一丝腥臊血味。
萧淮山定了定神,低声道:“走!”
众多魔教高手翻过了围墙,段无痕紧随其后,沈尧也急忙向前。魔教对药王谷的侍卫几乎毫无怜悯,抓到一个杀一个,地上很快晕开一滩血迹。
“一夜屠尽药王谷!”萧淮山说。
他们从宅邸的西侧闯入,一路上畅通无阻。
赵邦杰抓到一位药王谷的弟子,便用剑刃抵住这位弟子的脖子,逼问他:“你们把幼童藏在哪里?”
血气更浓。
月亮被乌云遮挡,周围阴冷昏暗,恰如乱葬岗。
那弟子痴痴笑道:“杀了,杀了我 ……”他瘦骨嶙峋,脖颈和锁骨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疮。
赵邦杰一时走神,十指的指尖忽然震颤,四处灯火大亮,光芒鼎盛,眼前出现重叠的幻影。
香气,赵邦杰闻到古怪的香气。
他挥剑戳进地板,剑气陡增,他的神智有了片刻清明。
他看见,药王谷的谷主石刁柏身披一件莨绸长袍,正在款款而行。
而卫凌风跟随石刁柏的脚步,像奴仆一般轻贱卑微。他平日里一贯清皎如月、文雅如兰,今夜没了翩翩风度,和往常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石刁柏走到半路,鞋面脏了,沾惹尘灰。卫凌风缓缓跪下,挽过一截袖摆,将石刁柏的鞋子擦干净。
石刁柏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声:“好狗。”
卫凌风跪坐于原地,跪得端端正正。他扫视着一片狼藉的后院。药王谷的侍卫们早已死光,段无痕带来的那批人十有七八都倒下了,众人被血泊染得污秽,只有段无痕黑衣飘逸,持剑而立,显得格格不入。
几步开外,树影摇晃,沈尧半跪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开口问:“师……师兄?”
“不错,”石刁柏称赞道,“卫凌风,你这小师弟不错,中了失魂落魄香,还能看清你这个人。”
卫凌风低声道:“谷主谬赞。”
石刁柏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位武功高手。这对男女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毒双煞”。
“黑毒双煞”乃是一对夫妻。与人交战时,丈夫刀法卓绝,妻子精通暗器,夫妻配合默契,无往不利。
早些年,他们经常在官道上劫镖,杀人越货,谋财害命,落得无数骂名。大江南北的镖局将他们二人称作“黑毒双煞”,官府也曾出过一份悬赏通缉,谁知他二人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多少年都没有走漏一丝消息。
原来,“黑毒双煞”投靠了药王谷。
石刁柏唤来“黑毒双煞”,温声嘱咐道:“你们二人,去会一会程雪落。”
黑毒双煞中的丈夫回答:“谷主放心!我定取他项上人头!”
此时,药王谷的大弟子走到石刁柏身前,抱拳道:“谷主,阵法准备妥当。”
药王谷的阵法来势汹汹,天上一轮圆月泛红。“月犯血光”乃是大凶之兆,近旁远处的一切景色都变得模糊,消退在铺天盖地的重重迷雾之中。
石刁柏转了个身,背朝着段无痕,似乎将要离去。
段无痕心中未起一丝波澜,闭目运剑,耳听人声。等到黑毒双煞离得更近,段无痕立刻用“昭武十八式”作为初手。
他出剑极快,攻势飒然,招招致命,早已勘破了雾色。
而黑毒双煞认定了段无痕只会魔教的武功,便想用以柔克刚的方法来压制昭武十八式。他们拔出一柄双刃刀,刀口挑上段无痕的剑锋。然而段无痕手中的那一把长剑仿佛不是死物,瞬息间凝气为障,化出千招万式,犹如千军万马踏蹄而至。
四野狂风大作,似鬼哭狼嚎。
黑毒双煞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那黑毒双煞中的丈夫眼见一道剑光迫近,立马拽起妻子的头发,一把将她拎到自己的身前。她双脚死死蹬地,袖袍被震出水纹,当场被劈成了两段,身首异处,面目全非。
妻子因自己而惨死,这丈夫来不及悲痛,双眼冒出红色血晕,怒号道:“你杀我妻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段无痕仗剑运力,冷冷道:“你报不了仇。你只会躲在女人身后。”
“没胆量又没骨气,”沈尧在一旁接话,“就让老婆来替你死,你有什么脸嚷嚷着报仇啊?”
药王谷的毒烟太厉害,哪怕沈尧携带了解毒香草,仍然昏昏沉沉的。
雾气浓,毒烟散,月光黯淡。沈尧掐紧自己的虎口,遥望跪在远处的卫凌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尧心中一连冒出无数念头,那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地灼烧他的肺腑,烧得他愈发清醒,越发冷静。直到近日,他才明白卫凌风一直受制于药王谷。
不然呢?
卫凌风幼年时,不幸被送进了药王谷。魔教的人都当他死了,名门正派更不可能来救他。他当年只是一个孩子,除了卑躬屈膝俯首帖耳,他还有别的活路可以走吗?
难怪他屈居于丹医派多年。
哪怕彼时他父母还在世,他从未向魔教泄露过行踪。
他真能忍,沈尧心道。
但看眼前情景,对沈尧这一方很不利。
石刁柏是个难缠的角色,摆出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恰如看戏一般,有恃无恐地凭栏而立。他背后还有四十多个武林高手……甚至还有卫凌风。
而段无痕手底下的剑客们,大多倒在了毒烟中。沈尧为他们制作的香囊只能保证他们性命无忧,却无法让他们一鼓作气,继续挥舞重剑。
绿意盎然的园林在毒烟熏染的瘴气中逐渐溃烂,黑毒双煞夫妻二人的尸体也堆叠在了一处。段无痕绕过这对手下败将,径自走向了石刁柏。药王谷的众多高手赶来堵住他。
石刁柏鼓了一下掌,并问他周围的人:“黑毒双煞死得冤枉吗?”
众人纷纷回答:“不冤!”
“死得其所!”
石刁柏颔首道:“你们看清了段无痕的剑法路数吗?”
他方才称呼段无痕时,念的还是“程雪落”三个字。
而段无痕出招完毕,他已断定此人的身份。
魔教尚有四个高手在奋战。他们四人听见石刁柏的话,神思一顿,尤其萧淮山更是惊觉自己认错了人。左护法并非左护法,而是段家那位擅使“剑气屏障”的少主。
段无痕不是左护法,萧淮山却听从了段无痕的命令,深更半夜带着自家兄弟闯进药王谷的死局中白白送命。
再看卫凌风对着药王谷马首是瞻的卑微模样,萧淮山只觉头痛欲裂。他挥刀在雾色中斩出一条裂口,吼道:“段无痕!你是段无痕?”
段无痕没应。
反而是石刁柏好心答应道:“哎?他确实是段无痕,不会错的。我和段永玄是多年好友,我清楚段家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