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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倾国 (诗花罗梵)


  “虽然不知道李烑教安沐里服的是什么毒,不过他已经没救了;如若能救,他也不至于坐以待毙到这个时候。”
  身后,徐静枫又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你若当真喜欢过他,就应当谢了他的牺牲,从此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他既愿意成全你自由,小侯爷又何需拂了人家的美意?”
  ******
  初春的温煦日光暖洋洋地洒在空旷了许多的屋舍,我坐在窗边发着呆,总觉得今日更适宜下一场幽绵的小雨。
  眼下这温和怡人的天气,加之萧浓情平时惯用的牙具香囊都还散落在卧房各处,就好像他当真只是出个远门,随时都能回来似的。
  半晌,我如梦初醒般从椅上跳下来,四处翻找了一番后,发觉萧浓情的每件小物都在,却独独不见了原本是我带来这渝州城的绣球。
  正因如此,我那原本还抱有一丝期冀的心一下凉到了谷底。
  ……
  我根本不懂萧浓情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现在是死是生?是病或毒暗中发作了多久?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当真命不久矣,为何迟迟不肯告诉我真相?
  毕竟即便是藉此来求取我的同情,也远比独自一人默默等死要强得多。我这厢想得心烦意乱,趴在桌案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晟鸣。”
  我了然地回过头去,便见那只蠢鸟从房梁上跌跌撞撞地飞下来,灰扑扑地落在了我的笔架上。
  好半天见我没有反应,蠢鸟歪着脑袋看我,忽然又用皇上的声音憋出三个字:“萧浓情。”
  我一愣,便见它扑棱了两下翅膀,用极其威严的语气继续道:“萧浓情,你当真以为朕的朝堂是你萧家来去自如的游园地,说谋反就谋反,说辞官就辞官?”
  “……”
  见眼前的蠢鸟竟将皇上的训斥声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呆了一会儿,随即想到它既然贵为皇上的爱宠,在御书房的时候肯定没少听到什么私密的对话。
  于是我便伸出手来抓住了还未在笔架上站稳的蠢鸟,竖起耳朵来紧盯着它,想要知道下文是什么。蠢鸟在我手里挣扎了一下,乌溜溜的鸟眼与我对视着,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
  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它有继续说点什么的打算,我松开手,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自己也觉得十分可笑。
  哪知蠢鸟抖了抖被我抓皱的羽毛,脖颈转动着迟疑了一下,居然又用萧浓情的语气平静道:
  “臣知晓自己已然罪无可赦,如今道出这种话来,更是大逆不道;只是晟鸣离京的这三年间臣委实思索良多,自认与其苟活于朝廷,不如追随了他去。”
  便又压低声音道:“看在浓情也算是为皇上解决了诸多内忧外患的份上,也只求皇上开恩这一次,允我辞官出京;若皇上实在担忧,浓情自愿服毒为质,只需定期遣人送药探查,断不会将朝中机密泄露丝毫。”
  “放肆!”
  我嚇了一跳,未曾想到这鸟儿又用皇上的声音喝了一声,听起来也当真是发了怒。
  然后它便沉默下来,与我大眼对小眼地互相瞪了半晌后,拍拍翅膀咳嗽两声,又发出一些听起来像是徘徊和啄谷子一般的怪声,也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这才沉声道:
  “好,朕就允你这一次。不过……”
  我心头蓦地一紧,便听得耳边皇上的声音慢慢道:
  “给你半年期限,劝服鸣鸣回来做朕的太子,朕便可饶你不死,且不再干涉你二人间的私事;否则你也知晓当年被你毒杀的哈密大王子是个什么下场。若是想好了,明日便自个儿来领这一碗药吧。”
  ……
  ……
  恍然间,我明白了过来。
  若我知晓萧浓情命不久矣,会同意回京去做太子吗?
  我现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萧浓情亦没给我考虑的余地。
  正午的阳光照得更酣了些,我换了身行头,蹲在谷仓中将那些花种再度用白蜡封好,然后跟左邻右舍道了个别,便将自家大门谨慎地上了锁。
  听闻近几日气候不错,初春时节行路也最为好走;我只带了些盘缠和佩刀,到府衙吏舍后的马厩巡视一圈,给正休息的几匹良驹喂了些上好的草料,然后便牵出一匹来走到明敞的棚外,细细地挂好了辔头。
  蠢鸟在马厩中啄了一会儿草料后,也飞到了我肩上。
  耳边传来些许窸窣的脚步声,闻声赶来的崇贤弟见我跨上骏马,不免吃了一惊道:
  “晟鸣兄,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牵着缰绳,朝北方望了一眼。
  “回京,见皇上。”


第65章
  ……
  ……
  时隔四年再度回到北方这片熟悉的土地,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京城的繁华,可当飘渺熟悉的市井之声入耳,远处碧瓦朱甍的皇宫映入眼底时,心下却仍是有几分归乡的亲切之感。
  我纵马一路穿过闹市,余光中似乎掠过不少熟悉的影子,而我并未易容,却也始终没有被认出来。想来同为布衣的百姓并不会对身边的什么过客多留意一点,马背上风尘仆仆的游侠看起来也与昔日的裴小侯相去甚远,更无人料想到我还会有回京的一日。
  从昔日的极乐侯府路过,我看到府门上的封条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墙内也是杂草丛生,不由得生出些许恍若隔世之感。
  我手中并无谕令,没有身份文牒,本还苦于用什么法子禀报进宫,老远却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正手执拂尘候在皇城外,老远见我纵马驰来,便恭敬地行了一礼,似是对我的求见早有准备。
  ……
  我跪在冰凉的玉阶下,看着肩上的蠢鸟倏而飞起,落在了龙椅上坐着的那人手上。
  将近四年未见,我的个头与样貌已是变化许多,他却依然丰神俊朗,仍是当年那个运筹帷幄、器宇不凡的帝王。
  看着堂皇的殿内熟悉的玉阶与龙椅,我便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被他抱着走在这宫墙之内,揪着他明晃晃的龙袍玩闹的场景;可惜今日不同彼时,我亦无法再像年少时那么荒唐。
  毕竟皇上还是那个皇上,我却再也不是极乐侯了。
  皇上打量了一会儿他那在渝州城蹭吃蹭喝大半年、如今已是又圆又肥的爱鸟,额头竟隐隐浮出一缕黑线,然后将它搁到一边的鸟架上,目光便终于向阶下的我投了过来。
  我还未来得及感到紧张,便听得皇上感慨似的轻声道:“黑了,瘦了,不过倒是比四年前精神许多。”
  “……”
  闻言,我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心中略感微妙的同时,却也平静了不少。
  事到如今我仍不清楚自己在皇上眼中究竟是哪般存在,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仍将我看做他的皇嗣,还是单纯不想江山后继无人;可倘使我能猜透他帝王家的心思,也无须这般庸人自扰了。
  我没敢抬头,皇上将我的情绪看在眼里,悠悠地叹气道:“鸣鸣啊……”
  他顿了一下,在龙椅上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侧卧着,然后揉揉自己的额心,颇有几分疲惫地继续道:“若不是因为那萧家小子,你还当真一辈子躲着不见朕了不成?”
  我不言,只是在阶下跪着,半晌俯首下去,平声道:“四年前朝中诸多变故,罪臣知晓自己难辞其咎;现今只想恳求皇上收回成命,饶萧浓情不死。”
  ……
  空旷的殿宇内一片寂静。
  良久,皇上那略显疲惫的声音才从阶上再度响起:
  “你知道吗,鸣鸣,这几年来朕一直在想,若是当初你年少意气来求朕赐死那萧浓情的时候,朕便应允了你,现下是否便成了不一样的光景。”
  我仍是俯着首,没有回话。
  事到如今我根本无须对我与萧浓情之间的种种解释些什么,该知道的,皇上从来不比我知道得少,也早就料到我定然会回京来见他。
  而他要的,也仅只是我的一句话而已。
  耳边响起龙袍的簌簌声,皇上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一边逗着架上正不迭啄着沙糕的蠢鸟,一边懒洋洋道:“只要鸣鸣愿意做朕的太子,朕非但可以饶萧浓情不死,还可同样放过裴子淮,并且为那远在胡疆放羊数星星的崇家平反。不知鸣鸣意下如何?”
  ……果然。
  听皇上这么说,我暂且松了口气。
  从他这悠闲的神色来看,至少萧浓情现下性命应是无虞;毕竟既然他料定我会回京求情,就不可能放任萧浓情在半年期满的时候横死,这也是我先前并未多么心急如焚的缘由。
  也只待我一声应允,便可让这一场荒唐的闹剧圆满落幕。
  于是我咬咬牙,心里琢磨了一番措辞后,便抬起头来正视着皇上道:
  “晟鸣固然不才,此前吃喝玩乐二十载,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入主东宫,唯恐自身并无治理天下之能;然皇上这般寄予厚望,日后有太傅太保近身辅佐,便也绝不会辜负我朝历代贤君之名。”
  ……
  我本以为皇上从我口中听到这番挚言,理应会龙心大悦才是。
  哪知他却微微蹙了眉,也不知在沉吟些什么,投向我的目光居然有几分复杂的情绪。我不解其意,亦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便只是默默任他打量着,直到他从龙椅上起身,背着手慢慢地走下玉阶,这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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