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年将军,却在过去三年间的血战中所向披靡,直把他们向来引以为豪的铁骑斩杀得七零八落,几次三番将他们逼入绝境。但凡提起他的名字,胡人军士无人不闻之色变,只因这个人实在是强大到无法战胜。
若不是胡人凭借在北境盘踞已久的优势,对地形了如指掌而又骑行迅捷,只怕他们现在连活着站上昭年殿和谈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人现在不是应该在北境戍边么?他又怎么会回到京城来?
苏疏勒的心中满满都是后悔懊丧,如若早知道梁延也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多嘴提什么比试。现下可好了,他身后精挑细选出的勇士看到梁延就不免先在气势上矮了一截,还比个劳什子比!
“这梁小将军好生威风,胡人先前还盛气凌人,看到他却是连腿肚子都吓软了。”三皇子沈卓旻看似感慨地喃喃自语道,传到皇帝耳中,却是让他本就复杂的眼神变得更为幽深。
沈惊鹤握紧身侧的拳头,藏住眼中一闪而过尖锐的怒气。
自古功高震主本就是兵家之忌,三皇子这一手煽风点火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排除异己的手段他自己上辈子也不知用了多少,然而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从未将这些阴谋强附到保国安民的军人身上。他自认不是君子,但是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却是他为数不多所坚持的执拗。
“梁小将军领的是我大雍的兵,护的是我大雍的一方国土,胡人惧他便是惧大雍的国威,这又岂非是幸事一桩?”沈惊鹤的声调难得带点冷意。
沈卓旻闻言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我不过随口感慨一句,六弟怎么还较起真来了?”言罢微笑着轻轻摇摇头,像是面对小弟顽皮时无奈而宠溺的兄长。
皇帝没有开口,只是用不置可否的眼神扫视了一眼暗自交锋的二人。梁延这几年在北境声名渐起是不假,然而如今是自己派内侍暗地里将他召来,他又一早听话地自卸了兵权,此时好生安抚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他和颜悦色地让其平身,梁延应声站直了身体,笔挺英姿宛如霜柏傲寒。
梁延微微侧首望向四肢僵硬的苏疏勒,冷峻的面容上并无过多感情。
“右贤王想如何比过,梁某定奉陪到底。”
苏疏勒神色几经变换,强撑着扭过头环视一圈身后武士,视线所及之人无不赧然汗下,闷不吭声地低首。他大失所望之余,却也有着几分意料之内的怅然。
唯有索卢放神情挣扎,青筋暴出,额角上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令人难捱的僵硬沉默中,他最终还是一咬牙站了出来,“王爷,索卢放请战!”
索卢放膀大腰圆,肌肉虬结,鼓起的太阳穴叫人一望便知这是个功夫好手。他并不是毫无脑子只会逞勇的莽夫,之所以肯在这时站出来,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与雍国的赌约是一方面,但更令他焦躁的是他半年来都一直为那个眼神带来的恐惧所摄,每每回想起,浑身的气劲都会因心神不稳而一泄。无论如何练习,他的武艺都始终无法再精进一步。若是不能趁此机会赢下梁延消除心魔,他只怕自己日后连先锋将军的位子都保不住。
若论单打独斗,想来鹿死谁手仍犹未可知,不妨放手搏上一搏。今日说不得便是他索卢放一雪前耻之时!
话虽如此,当对上梁延冰冷深沉的双眼时,他的心中仍是不免有些发慌。索卢放在地上啐了一口,深呼吸着告诫自己不要被眼前人的虚张声势所唬住。
苏疏勒神色也有些焦灼,他犹豫了片刻开口,“既然如此,不如便一局定胜负吧。”
不知怎的,苏疏勒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浓烈,他鬼使神差地又加上了一句:“比武只是切磋,点到为止。以防意外,不如便将兵器换作木制的?”
皇帝自然点头应允,内侍库房中取来各式硬木兵器列于殿中。索卢放率先大步上前挑了一把沉甸甸的木刀,梁延待他挑完后方不紧不慢地上前,目光在各式长剑上一晃而过,不做停留,只随手拣了一杆红缨木枪。
殿中央早已被清出了一块足够二人施展身手的方地,冰冷无声的战台上,梁延和索卢放各执兵器自据一角,对视时隐有奔雷走电游动于其间。逐渐弥漫开来的迫人压力使人情不自禁屏息静气,明明没有黑云压顶战鼓惊沙,众人却只不约而同心惊胆战地远远散在一边。
索卢放看着不远处不动如山的梁延,从未觉得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如此艰难。他拿刀的右手难以察觉地微颤,天地久久低昂,仿佛在千旌万骑间正暗涌着一团雷霆震怒,下一秒爆溢就是天柱崩摧,日月无光。
不行……他不能再等了。索卢放眼神沉厉,再等下去,他怕自己连出刀的勇气都要消失了。
他瞅准梁延呼吸的间隙,忽然暴起,一柄刀携着风雷之势直取梁延面门而来。这霹雳一般迅疾的刀势似飓风翻海,直叫人避无可避。眼看刀锋就要与梁延的面容相触,观者无不一声惊呼,更有那胆小的一早紧紧闭上了眼睛。
快了,只差两寸……
沈惊鹤呼吸一窒,小指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索卢放看着一动不动似是来不及反应的梁延,喘着粗气,瞳孔兴奋地扩大。他在草原上被追杀得只能狼狈逃窜的耻辱,无论怎么努力都一直停滞不前的武艺,胡国接连战败丢盔弃甲的颜面扫地……这一切,马上就要在下一刻做出了结!
刀锋又逼近一寸奋力劈下,却没有传来预想之中的触感。索卢放脸上放肆张狂的狞笑犹来不及收去,眼中却满满都是不可置信的茫然。
怎么会这样……人呢?
碎影摇星匝地扬,矫如群帝骖龙翔。
没有人能看清梁延的动作,只知道天旋目眩之间,万象变色,他的残影已避过刀风傲立于索卢放身后。一杆寒枪搅翻寒星,雷吼涛惊,似是有电光惊飞。微钝的枪头横贴在索卢放脖颈的皮肉间,冰冷的温度传来,让他一瞬间有种自己已经死了的错觉。
不……这绝对不是错觉。
索卢放手中的刀剧烈地颤抖嗡鸣着,终于“砰”地一声落地,似是再也不堪重负这慑人的威势。
梁延黑沉沉的双目仍然不见丝毫波动,然而只有方才亲身与他兵戈相接的索卢放才知道,刚刚刹那间感受到的杀气是多么的凛冽而清晰。
如果这杆寒枪不是木制的,如果这不是在雍国的朝堂……
索卢放双腿一软,忍不住滑落在地。死亡的恐惧仍呼啸着在他头顶上盘旋,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他浑身冷汗淋漓。此刻他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逃!
梁延微偏着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手腕一翻收回寒枪横立于身后,猎猎凛风吹动红缨,雷霆已收,江海凝光。
“你输了。”
低沉磁性的三个字简单落下,胡人霎时间面如死灰。
苏疏勒脸色煞白地唤人将嘴唇不住哆嗦的索卢放扶下,终于彻底熄了心中所有的蠢蠢欲动。这样一个允文允武的强盛之国,必将更加走向强大,无论如何,都已再不是他们胡国能招惹得起的。
他的神色有些颓唐,怔怔半晌,终于率领着身后一众胡使心悦诚服地跪在了殿上,朝着龙椅上一直面不改色注视比武的尊贵身影重重叩头,“皇帝陛下,这场赌约我们甘拜下风。苏疏勒归国后,必将盟约与大雍结好之意如数带至单于面前。唯愿二国寝兵休战,除前事,复故约,安边民,使少者得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尘埃落定,这桩几经惊险的大事终于已了。殿内众臣无不松了口气,相互微笑着颔首致意。皇帝面上也展露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他心情愉悦地走下玉阶,亲手扶起了苏疏勒,“右贤王不必多礼,我雍国向来亲仁善邻,若真能与胡国以相亲睦,岂非国之美事?”
苏疏勒神色复杂地低头,“陛下有此等容人之度,我们却是无颜再叨扰……国书既至,盟约亦定,我们也是时候该启程回去了。”
皇帝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转身一挥手,吩咐礼官今夜摆开华筵,以贺两国重相通好之喜。
……
三日后,京城的百姓夹道欢送着胡使归去,街头摩肩擦踵,热闹非凡。打了许久的仗,折进了无数正当年华的热血男儿,终于换来了难得的太平,举国上下都是一派欢欣的笑颜。
皇帝站在城门上,看着胡人满载赏赐的车队逐渐远去,直到成为天边遥不可见的一个小黑点。
寒风将他绣着龙纹的衣摆微微吹动,他负手望向城门下欢欣鼓舞的民众,眼神沉远,侧首低声对身旁内侍吩咐。
“将六皇子带至御书房等候,朕有话要亲自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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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风师青玄投喂的营养液~笔芯
第22章
沈惊鹤垂手站在御案前心平气和地等着,莫名觉得眼前场景和自己初入宫时相像得很。
他心中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座上仍是同样的人,铜兽香炉里燃的仍是同样的香,而他这个本不受重视的六皇子,也终于在一片暗流涌动中让朝臣都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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