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不甚在意,淡然道:“沈先生世事洞明,独独于情一字上看不开,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说得极为冷静见外,沈瞻心内轰然震动,仿佛几十桶井花凉水兜头浇下,激得浑身冰冷,即便他与柳舒生分了这么些年。
他尚存一丝痴心妄想,要等个苦尽甘来。
柳舒身披裘衣抱着手炉,仍冷得瑟瑟。
沈瞻攥着手套,指尖颤得厉害,许久才塞进去,抿唇道:“这里冷,你快些进去。”神情萧索。
柳舒转过身,听见门在身后闭阖的声音,闭了闭眼,仰头默叹。
其实两个人不是没有快乐的时候,只是过于短暂,他已经记不清了。
翌日是去医院看诊的日子。
柳舒让司机送过去,半路突然疼得厉害,无法直起身,只得在后座上趴着。咬牙挨到医院,出了一身汗,毛衣都湿了。
司机好容易借到一辆轮椅,柳舒起初不肯坐,然愈发地疼狠了,后背刀挫斧凿折腾不休,实在顾不得颜面,挣扎着挪过去。
一路被推到洛医生那里,脸色煞白,几乎晕厥。
洛冉忙吩咐护士准备生理盐水,一手睁开柳舒眼皮,另一手按压手电,好在瞳孔尚有反应。
他将柳舒抱入自己的休息室,擦干净身体,取出棉质衬衣替换上。待护士送来输液袋,亲自给柳舒扎了针。
药液一滴滴注入静脉,柳舒受到莫大抚慰,气息渐渐平缓,身体终于止住颤抖,昏昏沉沉陷入睡眠中。
再次睁开眼时,门诊已关闭多时,走廊上的灯也尽数灭了。 窗外漆黑一片,好似浓郁墨迹泼洒过去,空阔而静默。
洛冉正在桌前查看病历,见身旁的人醒来,移过身道:“给你用了些阿片类镇痛药,可能引发呕吐感,过会儿会自行消失。”
柳舒疲惫一笑,嘴角纹路皲裂,“本想做个模范病人,没想反倒丢了脸。”
洛冉勾起嘴角,调侃道:“是啊,还被我看光了,这可怎么是好。”
柳舒垂下面庞,轻声道:“我哪还在乎这个。”面似白雪,手指触摸身上新换的衣物,棉质的布料十分贴合柔软,似乎能安放一颗心进去。
他空怔着眼,瞳孔一片死寂,嘴唇蠕动半晌,“洛医生,你再给我开些止疼药罢。我买的那些,吃多少也不管用。”
洛冉闻言蹙眉:“止疼药不能多吃,你日常服药剂量就大,再吃镇痛类药物伤胃又伤身,将来听力减退,神经紊乱怎么办。”
柳舒凄然笑一下,“我疼也疼死了,哪还顾得了将来。”眼睛望上去,有些湿润,“药店里的都试过,一把吞下去还是难以入睡,白天昏昏沉沉哪里都去不了,困在家里只有痛苦。”
洛冉仍蹙着眉:“止疼药不宜长期服用,更不能乱吃,市面上药品那么多,每个药理都不一样,大多数对你的疼痛未必有效。”
柳舒垂下眼睫,瞳孔中波光晃动:“我知道,所以才来求你,洛医生,我只想晚上安稳睡一觉……”伸出手去抓洛冉的手臂,指尖如风中枯叶,眼角红得厉害。
他自尊心甚强,轻易不开口求人,如今撇下脸面哀求到这般地步。
洛冉深叹口气,犹豫许久,最终拿起笔。
车子在柳宅前缓缓停下。
柳舒头抵在车窗上,抱着靠枕,“最后还要麻烦你送我回来。” 牵扯嘴角苦笑。
洛冉道:“举手之劳而已。”
柳舒沉默片刻,嗓音沙哑:“洛医生进来坐坐吧。”
洛冉扭头打量柳舒侧颜,依旧十分的苍白,阴霾密布的冬日雪域般,气色也黯然到了底。指尖摩挲方向盘,欲言又止:“你还是早些休息。”
柳舒闭了闭眼,长睫毛轻颤,“小曦和朋友出去玩,家里就我一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语气有恳求的意味。
洛冉许久没有说话,最终拔下车钥匙。
进屋脱去外套,柳舒道:“我似乎有些饿了,下点面条来吃。”
洛冉舒展眉头,道:“有食欲是好事。”
家仆得到吩咐立即去厨房,片刻后端着热腾腾的汤面和小菜送上桌。
洛冉嗅了嗅,不由地:“这么香。”
柳舒朝碗中看了下,解颐一笑:“昨日煲的老鸭汤剩大半盅,厨子拿鸭汤鸭油下的面,当然香。”
洛冉立即道:“给我也来一碗。”
柳舒让人再去盛一碗过来,吩咐多放点鸭肉。两人晚上都没吃东西,现下是真饿了,话也顾不上说,双双捧着碗专心致志吃面。
柳舒吐了下舌头,道:“这老鸭汤看起来不热,下嘴竟这般烫,简直没法喝。”
洛冉抬头弯了弯好看的眼睛:“鸭汤的确是这样,吹吹就好了。”取过手边一只空碗,替柳舒将汤舀出,送到唇边慢慢吹,一边用瓷勺在碗内来回拂动。
柳舒凝视那熟悉的动作,恍惚间仿佛回到昨日晚上,沈瞻也是这般坐在桌前,细心替他将汤吹凉。两人的身影在浅橙色的灯光下重叠在一处,如此相像,使他无法分辨,现下坐在这里的,究竟是洛冉,还是沈瞻。
他也无法分辨,究竟哪一个,才是曾经爱过的人。
第10章
二人用了些茶,柳舒捧着茶盏道:“有劳洛医生替我上药。”
洛冉道:“客气什么。”
柳舒寂寞地笑了下:“你是医生,我是病患,我可不好随意支使你。”转身朝卧室的方向走。
洛冉几步跟上去:“这么多年了,我也难把你当病人,我们那的小护士都常问你怎么还没来。”
柳舒抿唇道:“医院于我,也算半个家了。”
推门入内,自然而然褪去衣衫,趴到床上去。
洛冉拾起床头药膏,注视一会柳舒后背累累伤痕,半晌道:“当初见到你时,我还是实习主治医师,现在已经是主治医师了,你还没好,莫非要等我评上副主任医生不成。”
柳舒忍不住伏案笑了会儿,抬起头道:“我能熬到你当上院长。”此刻豪情万丈,果真不知者无畏。
洛冉瞪一眼:“我有你这么个不良病例,连科室主任都成问题。”拧开瓶盖挤出一截膏体,均匀地抹上双掌搓热,覆到柳舒背部。
柳舒闭上眼睛,轻叹:“不愧是专业的,小曦那孩子不比你,仿佛腌肉。”
洛冉笑道:“我在医学院可没学这个。”手上轻重动作,由上至下,沿着颈椎至尾椎来回绕圈。
柳舒顿了顿,道:“我背后这个样子,也难为你了。”
洛冉道:“当医生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谈何为难。”
柳舒自嘲地笑一下,“我自己都不乐意瞧见自己这幅样子,刚受伤那阵家里镜子都不许放,浴室也用报纸和胶带贴得严严实实。只因有一次气急了用玻璃杯去砸镜子,小曦循着声音找过来,发现我一边哭一边用淌血的手擦眼泪,手上脸上都是血,把那孩子吓得够呛。”
他声音极轻,语气也平缓,淡然面容下却有无数暗流涌动。
洛冉沉默片刻,道:“难怪小曦恨沈瞻,他把你伤得这么重,现下算是罪有应得。”
柳舒微微皱眉:“沈瞻没有伤我,我背后的伤不是他弄的。”
洛冉不由惊异:“咦?”手上动作一顿。
柳舒起身慢条斯理穿上衣服,转过面庞时已经挂上一副轻松笑容,目梢上挑荡叠着蚕丝般飘渺的风情,仿佛春日柳梢抽出新绿嫩芽。前襟扣子尚未系上,领口大敞开,从纤长锁骨到细窄腰部一览无余,皮肤在柔和光线下显出几分旖旎,饱含无数幽幽蛊惑。
洛冉心中一紧,道:“我要回去了。”
柳舒定睛看了会儿,并无阻拦的意思,唇角笑容依旧:“洛医生路上小心。”
院子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柳舒从窗口望去,一道光亮劈开浓重的夜,向前方无尽的黑暗驶去。夜晚缓慢而沉重,似乎一只饥饿潜伏的巨兽,出其不意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柳舒空睁着眼躺回床上,眸光原本饱含情意,现下转瞬化作冰凉。
医院开出的处方药果真立竿见影,噬骨的痛感被药物抑制,白天有精神多了。柳舒难得穿上正装,系上做工考究的领带和银制袖扣,自己取了车钥匙去后院车库。
许久未开,倒也没生疏多少,在柳宅附近绕了两圈,轻巧地滑入大道。
一路进入公司,用门卡刷开柳曦私人办公室的门,又给前台打去电话,安排打扫自己那间尘封已久的办公室。
柳舒在落地窗前坐下,替柳曦处理了近日累积的文件,又打了几通电话,身后的皮质椅背柔软而有力度,丝毫不觉疲累。
中午趁着休息的功夫迅速翻阅最近两个月的财报,下午和各个部门主管、客户经理简单地交流了一下。柳曦年纪尚小,经验浅,行事待人难免有不足之处,且身居高位,下面人有意见未必敢说。他稍不得旁敲侧击打听些风声,好带着帮衬。又得掌握着度,不想叫下面人嗅出端倪,误以为他心生反悔要来夺权。
兄弟阋墙谇帚,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对公司股价也有影响。
数年没有从早工作到晚,一番折腾下来,确实有些伤筋动骨,下班时小腿微微发颤。柳舒将半边身子倚在墙上,略显焦虑地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小包药,取出一片塞进嘴里勉力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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