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这日喻旻在郭炳帐中议事,看着郭炳捏着请兵令,迟疑了好半晌。“都护府和当地驻军素来各司其职互不牵扯,这是武帝朝就立下的规矩,若末将应允派兵确是有违国例。”
喻旻未置可否,随后说:“沙匪猖獗势必影响互市,商税虽不多,却也是边地将士们几月的口粮。”
郭炳独自琢磨了一阵,茶都续了两杯,还是顾虑重重的模样。
喻旻素知他的性子,这事等他想明白了怕戈壁上又要添几人枉死。
他探身取过请兵令,说:“武川军整日巡防也不得空,不如这样,这差事赤羽军来接。”
郭炳是个操心的命,什么事都能弯弯绕绕前前后后想一大堆。听到喻旻主动接了活也没松一口气反而又生出了新的顾虑,慌忙道:“这怎么可,北征大军与地方都护府来往更是大忌。这是武宗朝——”
喻旻哭笑不得地打断他,“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何况百年前定下的律令。”喻旻揣好请兵令,继续安抚说:“我出面总好过你出面,陛下许我帅印,四境的兵马我都能调。若真有言官为此要参我一本,我自然会有说辞。”
——
奉命领兵驱逐沙匪的是周一辛。线报得知一伙沙匪拦路洗劫商队,周一辛遂带人去看。这伙沙匪异常强悍,赤羽军一直将其逐到戈壁深处。但在返回都护府的途中却出了事,周一辛迟迟未归,连同他的亲兵护卫足足十余人不见踪影。
距今已有五日。
林悦在帅帐大发雷霆,指着都护府的人怒骂:“人丢了五天你们才来报!刘竟这个都护将军也算做到头了!”
立在一旁的杨云白着一张脸,一面心急如焚,一面还要注意暴怒的林悦,谨防他什么时候跳起来给都护府传信的人一闷拳。
传信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自他开口说那位南阳王小外孙在戈壁上不见了人影,仿佛从 他嘴里吐出的是什么天大的忤逆话,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甚至都感觉到传言中脾性和悦的大帅隐隐欲发的怒气。
喻旻刚喝完药,嘴里正苦,卫思宁往他跟前递了一杯淡茶,伸手在他后颈按了按,小声提醒说:“控制心绪,不要急。”
喻旻灌完茶,嘴里的苦味散了些,他所有的心力都用来压制情绪了,反应倒不是很激烈。
“人在哪里不见的?最后见是在哪?”
传信人挨了狗血淋头的骂和无数的眼刀,陡然听见正常的问话感动地险些哭出来,连忙说:“我们一行原本护着商队往回走,途中接到线报说别处有沙匪踪迹,周将军便令我们先去,他把商队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同我们会和。”
“商队现下在什么地方?”
传信人摇了摇头,“一样销声匿迹了。”
喻旻骨头像是无端被人抽了似得,整个人往椅背上倒下去。卫思宁眼疾手快,赶忙托住他背心。扫眼一看,领口处果然爬上来一层赤红。
两人动作几乎只有一瞬,还是被李宴阳尽揽眼底。
都护府的传信人几句话什么用都没有,倒是把好些人吓得不轻。商队和周一辛都不见踪迹,保不齐途中又遇上一股实力不俗的沙匪,他们人单力薄定然讨不到好。
喻旻病着,卫思宁顾及他都顾不过来。林悦急得满屋子转,杨云虽然有主意,但此时得状态跟林悦差不多,根本冷静不下来。
李宴阳上前去,问:“出事之后你们派人去查了么?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传信人忙不迭点头,终于逮到机会似的大声说:“有的有的,我们将军立刻就遣人去找了,当日找至深夜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李宴阳叹了口气,到底破功了,愠怒道:“当夜就没找到人,过了五日才来知会赤羽军,你们将军办的好事。”
传信人不料一句有意的分辨却更招事端,当即面红耳赤地也不敢再说话了。
“行了,你先回去。”李宴阳挥手赶人,“劳烦刘将军继续寻人,我们随后派人来。你们也都散了吧,杨云留一留。”
等帅帐里人散干净了,李宴阳撩开隔间的帐帘,郎岚原本在里头誊写公文,方才他听着外面的声音,大致知道出了什么事,正咬着笔杆干发愁,被突然冒出的脑袋惊得一抖,饱饮墨汁的笔尖跟着一颤,抖得案上密密的黑点。
李宴阳略一顿,随后吩咐说:“去叫你师父来。”郎岚在无意间知道李宴阳的小秘密,自那以后总是不敢直视他。
郎岚愣愣地应:“好,好的——”从惊疑中迅速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叫他师父肯定是大帅的毒又发了,忙把笔丢进洗池里,“我这就去!”
再回到厅中的时候喻旻和卫思宁已经不在了。林悦指了指里间,“殿下抱进去了。沙匪你比较熟,殿下让你全权处理。”
李宴阳点了点头,“咱们走一趟都护府吧。”
始终一言未发的杨云出声道:“我想去商队途径的地方看看。”
林悦说:“也好。”
——
曲昀刚从武川军营地回来,脚还未踏进军医署就遇上火急火燎的郎岚,背着他的医药箱从他帐里跑出来。路上听郎岚讲了前因后果。
照例施完针,喻旻一身汗,皮肉里翻涌的赤潮好歹压下去了。
卫思宁看着手指长的银针一根根从喻旻胸口拔下来,转头搓了把脸,脑子才腾出些空地想别的事,“他现在毒发越来越勤,总是这样会不会耗损心力。”
曲昀直截了当说:“会。别说来回这样发作,就是被针这样频繁地扎也会落下病症。”
卫思宁替喻旻拢衣服的手一抖,胸口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像是扎在他眼珠上,无端刺得他一痛,“什么病症?”
“经脉亏损,就是块石头也经不住来回针扎。”曲昀收好银针,把话往回兜了兜,“天气阴冷的时候会觉得骨头酥麻疼痛,大的病症倒是没有。”
“倒是还有个法子,只是——”曲昀端着茶杯,欲言又止。
卫思宁耳朵只听着有法子几个字,抬眼无声催促他细说。
“我之前想调的安神方子,出了些差错。也是误打误撞,成品有些压制神智的功效。”曲昀说:“我试过了,药效很短,需要每日用药。药一停很快便恢复正常,没有任何后遗症。”说完还自顾自评价道:“安全实用。”
卫思宁听得模模糊糊:“压制神智?”
曲昀解释说:“黄粱梦发作大多时候以情绪为引,倘若人没有神智,也就没有情绪。只要保证他不见血,不就万无一失了。”
卫思宁喃喃地说:“那那不是如同痴儿一样。”
曲昀点头,“这就是我顾虑之处。”他眼神示意昏睡的喻旻,“先不说他愿不愿用药,万一他心智全无的时候突发紧急军情,届时——”
“用。”卫思宁当机立断,“方子现成带着还是要重写?”
曲昀愣了愣,没料到卫思宁自己就拍板决定了,迟疑道:“不等大帅醒来问问他?”
“算了吧。”卫思宁面露苦笑,“他必然不会用药的,因为托皇兄寻御医的事情现在还同我怄着气,等他醒了我可没法子说服他。我只用这方子撑到盛京来信,若再发作一回,你的针都没地方扎了。”
“我理解你的苦处。”曲昀正色道:“可事关重大,他手里握着帅印,万一出了事又该如何。”
“如今局势尚稳。林悦和宴阳挑得起大梁。再不济也还有老将郭炳。”卫思宁说:“退一步说,他这样三天两头发作,心绪本就起伏不稳,哪里还有清醒的脑子。”
曲昀细一想还真是,黄粱梦诱人心性诡谲多端,时常令人性情大变。这症状在喻旻身上也开始显了些端倪,一会嗜杀一会又畏血。搞不好让他醒着还容易出事。
曲昀思忖了片刻,起身说:“药晚些时候我叫郎岚送来。解药我尽力在配,你不必太忧心。”
卫思宁点了点头,双眼停在喻旻汗湿的侧脸,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曲昀无声在他肩头拍了拍,多真诚的安慰于卫思宁而言都是无用的。他正欲走,突然听到卫思宁无甚起伏的低语,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谁:“你说我去找莱乌拿解药行不行得通。”
曲昀猛地转回身,身侧的医药箱晃荡着勾翻了桌上的茶杯,沿着桌角滚了几遭,“啪”地一声碎了个干净。
卫思宁被瓷裂声拉回了神,偏头看了一眼,双眼茫然地看着曲昀,似乎在奇怪他怎么还在。
曲昀急迈几步退了回来,凝目正色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看顾好大帅。不要做节外生枝的傻事。莱乌能给他下毒,也能给你下。”卫思宁面色如常,眼里却一片灰蒙,曲昀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他生为医者,见惯了生老病死,早就练成一副铁石心肠。直面身心饱受摧残的喻旻时他尚且还能握稳手里的针,此刻看到独自呆坐的卫思宁却心里一空。他仿佛透过卫思宁强撑的脊柱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病榻,床上一样躺着昏睡的人,他也这样坐在床边,一样的束手无策。
喻旻地手放在床侧,他瘦了很多,指节突兀地包裹在一层薄皮之下。卫思宁慢慢握上去,无意识地摩挲凸起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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