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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官之道 (匿名君)


  语声娇柔,李延的肚子一下子不饿了,换了另外一个地方饥渴难耐。
  他站起身,撩起帘子走到棚子后面。
  女人低低的惊呼声,什么物事掉落在地的声音,撕衣的声音,女人隐忍的呻吟声,肉/体拍击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码头上这家饭铺原本做的就是来往力工的买卖,本小利薄,如今码头上这一停工,登时难以为继,今日难得李大官人光临,饭铺主人半喜半忧,喜的是终于有客上门,忧的是李大官人蛮横,生怕他吃完饭不给钱,因此小心侍奉,要什么给什么,甚至不惜赊账去镇上屠户那里割肉回来。
  男人匆匆而去,匆匆而返,手上用草绳穿着一块大肉,立在棚子外头,脸孔胀得通红,却一步也不敢往里迈。
  李延提着裤子从棚子里钻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系好裤带,从钱袋里摸出一小串钱丢在男人脚下:“你家汤饼味道不错,明天我再来。”然后大模大样走了。
  男人哆嗦着蹲下/身,捡起那一小串钱攥在手里。
  棚子里传出女人细微的哭声。
  男人默默走进棚子,把桌上李延吃剩那碗汤饼端去厨下,重新热过,把里面的肉一块块挑出来,剩下已经有些糊了的汤饼单放。
  他看看仅剩的一点白面,实在舍不得用,便拎起装荞麦面的口袋,掏出一半,另煮了一碗荞麦汤饼,把肉整整齐齐码在顶上,塞到嘤嘤哭泣的女人手里。
  女人手一缩,要躲,看到碗里的肉和满当当的汤饼,犹豫半天,终于接了过来。她的眼眶通红,咬着嘴唇:“他说,明天还要来。”
  男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把女人抱在怀里摸了摸头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女人低头看着手里的汤饼,一滴滴泪落入碗中,她低声道:“你……也吃一口。”
  男人的手臂紧了紧:“我也有,在外头。”他安慰着亲了亲女人的额头,“你吃完就回去歇着罢,今天应该没客人来了,我一个人足够。”
  他逃也似地走回厨下,捧起那碗糊了的汤饼,匆匆吃了,连汤也喝得一干二净。正在清理桌子,外间却传来人声:“店家?店家?”
  男人连忙跑出去,不大的棚子里站着三五个人,差不多一般高大魁梧,身姿挺拔,行走间带着与常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店家,三碗肉汤饼,每晚多加一颗蛋。”其中一个道,“快点,咱们赶时间。”
  是京师口音。
  陈习与被蒙着脸拉扯着塞进一间屋子,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震得尘土飞扬。
  陈习与屏住呼吸费力地摘下套在头上的黑布,向周围望去。
  黑黢黢的小屋里影影绰绰堆着许多木柴,仿佛是普通人家的柴房,却在角落另堆起一摞摞的空麻袋,堆得整整齐齐。
  陈习与走过去摸了摸,是细麻,编织细密。
  这种大小,这种质地,他认得。
  盐。


第40章
  京师都盐院总领各路解来的盐货,分给各路粜盐院,粜盐院再转售给有盐引的盐铺出售。层层转递的这些盐,就是用这种细麻袋装着。
  他蹲下/身,借着气窗口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在地上摸索,有些细小的颗粒混在地上的泥土中,闪着微弱的白色的光芒。
  他拈起一颗,放在舌尖舔了舔。
  是咸的。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是个私盐作坊。
  他盘膝在墙角坐下,凝神思考。临清,私盐,沈家,许县尊,宗王。
  假设沈家是大私盐贩子,许县尊发现他不法,趁机勒索,还借宗王来压沈家,沈家一不做二不休勾结山匪杀了许县尊。
  不对,沈家贩卖私盐是为求财,先前许县尊勒索,其他大户都服了软,沈家没理由非得硬扛,于己不利。
  沈家家主被许县尊羁押几日,虽然受些苦头,但好歹全须全尾放回来了,又何必为了一时不忿勾结山匪闹出诛杀朝廷命官的泼天大事出来?
  推不下去,就要返回起点重新推。
  已知临清是个巨大的私盐加工点,沈家是其中一个大私盐贩子。
  许县尊不晓得通过什么途径搭上宗王的路子,得以来临清为官,为求财强推青苗贷。
  沈家不晓得为什么不肯就范,且对本县父母出言不逊。
  沈家家主被羁押。
  沈家向京中本家子弟求助。
  宗王出手将沈家子流放。
  许县尊被杀。
  沈家喊冤。
  自己到任,着手调查临清县尊被杀案。
  林霖从京中来。
  二人微服出行。
  自己被擒。
  表面上看是地头蛇和强龙之间的斗争,自己也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但其中太多疑点。
  一定还少环节,对不上。
  沈家的强硬太奇怪,一开始的强硬还能解释为没有意识到许县尊的背景深厚,后来的强硬已然全无理由。
  再有钱,他家现在也没有一个官身,拿什么和宗王硬扛?
  许县尊被诘骂都要告到宗王那里,宗王也肯为了自己面子出手打发沈家,如今许县尊被杀,宗王的面子岂非越发挂不住?他为何如此安静?
  如果在沈家背后再加入一个可以和宗王比肩的势力,便可以解释沈家的强硬和宗王反常的安静。
  却还是不能解释为何要诱使京中来人,以及为何要将擒拿微服来临清查案的太守。
  闹大了,对谁有好处?
  换句话说,闹大了,对谁影响最大?
  是宗王。
  只要有进粗盐出精盐的渠道,有人,再换一块地方一样可以继续做粗盐加工的私盐买卖,沈家和他背后的势力不会因此损失太多。
  但宗王不同,他损失的,是名誉。
  按辈分算,宗王是当今的堂弟。当今已过而立,膝下犹空,影影绰绰有些传闻,道当今大婚有年,身体康健,从皇后到诸多嫔妃却始终无子,只怕是有什么暗疾,说不准会过继一人。
  至于过继谁可都说不准,但凡家里有适龄男童的王爷家难免有些蠢蠢欲动。
  宗王家恰好有几个嫡出的儿子,尤以次子聪慧,十岁有余便能诗能文,六艺皆备,在宗学中小有名气,屡受夫子赞赏。
  陈习与平日里只是不爱想这些,并不是真的不懂,今日静下心细细思索,后背已渐渐沁出冷汗。
  如果他推算的一切不假,临清一案的背后只怕藏着皇室夺嫡。
  要对付宗王的,会是谁?
  他究竟要做甚么?
  第二日,李延果然又到码头上那家饭铺吃汤饼,两个凶神恶煞的伴当一左一右坐定,手边两把出鞘的刀明晃晃摆在桌子上,当家男主人先奉上酒和几样小菜,就被赶去下厨忙碌,只觉手脚发软,胆战心惊。
  李延喝了几碗酒,抹抹嘴,毫不掩饰地当着男主人的面往后走。
  男人壮起胆子道:“李大官人留……留步。”
  李延睥睨他一眼:“嗯?”
  男人哆哆嗦嗦道:“李……大官人前日里说,说,见到可疑的人,要,要及时报……报告……。”
  李延登时站定,刀一样的眼睛盯着男人:“你看见什么人了?”
  男人点头:“见着了。”
  李延听男人说完,又追问了几句,思索片刻,返身便向外走,一边走一遍喝道:“别喝了,跟我走。”
  两个伴当慌忙跟上。
  此时的汴梁城,皇宫中,亦有一人脚步匆匆地走出门,身后跟着个童子。走在前面的锦衣玉冠,衣饰华贵,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眉目间颇有几分傲气,身后的童子虽也穿着锦衣,却低眉敛目,怯生生跟在前面那人后面,似乎有几分不情愿。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甚快,走一会似乎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回头看一眼,发现童子已被落下好远,不耐烦地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那童子追上来,问:“你怎么走这么慢?”
  那童子轻声道:“世叔,还是算啦,先生见责,小侄领受便是,咱俩加一起不过抄写一千五百字,世叔只管休息,我赶一赶能写得出来,咱们就别去找先生理论啦。”
  被称作世叔的人眼睛一瞪,道:“怎么能算了?这不是写得完写不完的事情,书桌里的蟋蟀明明不是咱们的,先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罚,我不服!宗王叔没甚么本事,我以为你会和他不一样,没想到你空有才名,却这般窝囊!”
  那童子被这样抢白,也不生气,只是默默无语。
  雍王世子的脾气秉性当真子肖其父,一般的傲慢骄纵,久闻雍王在辽东藩地就仗着自己是当今的亲皇叔,多有欺男霸女之事,虽不做大恶,却从不把律法放在眼里,他养出来的世子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连他和雍王世子在内,共计七个人,雍王世子最大,但最小的也有九岁了,全是宗室近支子弟,被用各种借口带进宫来,名义上是皇帝延请名师,特意遴选宗室中优秀的子弟好生培养,为国储才,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被找来是为甚么,出门前被各自的父亲恨不得叮嘱得耳朵长出茧子来,因此各个谨小慎微仔细行事,生恐不中当今之意,再无承嗣的机会。
  偏偏这位雍王世子,半点委屈不受,平日里就时常仗着自己年龄最大学得最多,在课堂上每每争先,更有几回竟然敢和身为翰林学士的先生辩论,先生竟也不生气,还赞他思维敏捷,想法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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