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个子不高,力气却很大,背着一个大男人丝毫不影响行动,陈习与趴在他后背上不由暗叹:百无一用是书生。
青衣人看起来对地形极为熟悉,黑暗之中动作却毫不犹豫,窜高摸低,一路曲曲折折便到了一道高墙之下。
青衣人摸出一条系着抓钩的绳索,用力抛出,钩住墙头,往下拉了两下感觉颇为稳固,便低声对背上的陈习与道:“咱们要爬墙,太守要是怕高就闭上眼睛。”
陈习与满心想说不怕,谁知那青衣人抓着绳索踏地用力一纵,竟已借力窜上三尺多高,陈习与一惊,生怕自己叫出声来,立刻闭上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耳畔风声呼啸,片刻后,青衣人低声道:“咱们出来了。”
陈习与小心翼翼睁开眼睛,但周遭实在太黑,他勉强分辨也只看得清面前是片矮树林,大概便是路线图上画的,沈家后宅院外那片杏林。
出了院墙,陈习与觉得略微有点声音也没甚大碍,那青衣人却依旧小心谨慎。他的靴子上大概包了软布,踏地无声,摸出杏树林,一路向山上攀去。
这座山还是沈家的地盘,因山上颇有些出产,怕人偷窃,沈家原本有人守山巡山,只是今夜风紧,守山人大约怕冷,不见半个人影。
青衣人背着他一路翻山,眼见得便到了山顶,再往前就要走上下山路,天空中却飘下细小的雪花来。
青衣人脚步一顿,眼下是黑夜,他踩在雪上的痕迹分辨不出来,可是只要天光一现,他们的脚印便无所遁形。
雪不大不小,落地不化,却也积不起多厚,是最难处理的地面情况。
青衣人加快了脚步。
陈习与轻声问:“接应的人,还有多远?”
青衣人答道:“得出了这座山,山脚下有个道观,咱们的人在道观里埋伏着。”他听陈习与的牙关格格打战,先是一诧,随即恍然,轻声道,“太守再坚持坚持,小人没想到这一点,不曾带保暖的衣服,等和咱们的人会合,立刻送太守走。”
陈习与早已冻得脸色发青,却安慰道:“不妨事,你只管走,不用管我。”
天色极黑,伸手不见五指,再加雪地湿滑,下山的路尤其容易滑跌,青衣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喘息声越来越重。
陈习与心中歉疚,道:“都是我拖累你。”
那青衣人笑道:“怎么是拖累,太守和咱们都头是大大的好官,小的能为二位使君做些事,祖坟都冒青烟。”
陈习与见他说的有趣,忽然想到一事:“还不曾请教将军姓名?”
“太守折煞小的啦,小的叫陈庆,太守叫我阿庆便是。小的是都头手下的斥候,之前曾见过太守,只是太守没见过小的。”
陈习与道:“我也姓陈,咱俩是本家。”
陈庆也笑:“小的荣幸之至。”
低声说笑几句,似乎疲惫感减弱一些,陈庆打叠精神,重新加快脚步。
便在二人遥遥看到山脚下一角屋檐时,山背后人声犬吠骤然响起。
二人大惊回头,山那边已火光烛天。
追兵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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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追兵惊动了原本的守山人,山上山下一时间都燃起了火把。
陈庆当机立断,立刻离开山道,窜到路边树丛中伏下/身,低声问:“小的先前画的路线图,太守还记得清楚么?”
陈习与点点头,旋即想起陈庆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忙答道:“记得。”
“后头的路,咱们得分头走,黑夜里看不清楚,太守不会武功,就走山涧那条路,有山涧水反光,能勉强分辨出方向。记得快到山脚的地方有处九尺多高的悬崖,悬崖边上的花丛里头藏着个浅坑,太守到了便将一只靴子丢下悬崖,自己卧在坑里头别出来,等都头派人来寻。小的走另外一条,引开追兵。”
他说着,便动手开始解绳子。
陈习与紧张道:“你引开追兵?那怎么行!太危险了!”
陈庆断然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不如此,两个人都陷在这里。太守别犹豫,赶紧走。”他不由分手将陈习与轻轻抛进几步远的树丛中,落点很准,是块小小的空地,没有压伤枝条,见陈习与平安站稳,便舒口气,又捡起一块大石头,剥下陈习与外袍覆在上面,绑在背上,冲陈习与打了个手势,迅速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陈习与怔在原地足有几息,才终于反应过来,努力辨认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记忆中的路线走去。
山风呼啸,彻骨森寒,雪越下越大,他的外袍被打得透湿,风一吹,如同小刀子割肉。
但这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疼痛。
远处兵刃相交声和呼喝声不绝于耳,他似乎可以听到陈庆被砍伤的闷哼,似乎能问道陈庆伤口中流出的血腥气。
太平盛世的表象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黑暗?多少杀戮?多少牺牲?多少无奈?
为皇为帝,究竟为的是那个位子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
如果只为权力,要这个皇帝又有甚么用处?
不,不是这样的,当今便是个好皇帝,他一直在努力改善民生,为此殚精竭虑,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教出下一任好皇帝,便身患重病。
陈庆带来的消息中便有这样一条:当今肝疾沉重,药石罔救,便是当世名医齐齐出手,也最多保得他几年寿命,在此之前却会日渐虚弱,万万没有诞育子嗣的可能。
当今,必须在活着的这几年间找到一个合适的承嗣之人,过继到名下,位列东宫,在他大行之后继位大统。
这样短的时间,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教以帝王之道,让他可以应付纷繁复杂的国事么?就算找到合适的人,这个人并非当今皇帝的亲子,有自己亲生父母,到时候亲生父母要干政,该怎么办?
千头万绪,陈习与只觉心乱如麻。
站在悬崖上,山下那个道观屋顶的飞檐隐约可见,回望来路,打斗声依稀可闻。
他或许救不得这个天下,救不得万千黎民,但最起码,他能救下陈庆。
陈习与撕下一幅袖子,咬破手指摸黑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但恨在世时,相依不得足。萧萧易水别,与君说珍重。
卷起布块塞入陈庆说的那个浅坑,用枯枝败叶盖住,他挺身向来路奔去。
道路湿滑泥泞,他连滚带爬却始终不停,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救命!我是兖州太守陈习与!救命!快来人救我!”
寂静的夜空中,声音传得极远极远。
兖州刺史陈习与!
打斗中的诸人都呆了一呆,只有陈庆手下丝毫未缓,竟似充耳未闻。
陈庆已血污披面,但未露败相。他原是游侠儿,从军后做斥候,更学了许多杀人的本领,纵跃腾挪灵巧异常,且出手狠辣,一旦有机会,无论角度如何阴险刁钻,从不放过,他一路逃一路已杀了十余人,沈家追上来的人既惊且怒,呼哨之间又叫来更多人。
这一路上,陈庆在前些天已经不晓得埋了多少机关,仗着这些机关将追兵分割成一小队一小队,他才能支撑到现在。
但行藏已露,无论怎么逃,在追兵眼里,他都逃不掉了。
下山的路已被封死。
困兽犹斗,原本图的是陈习与能逃出生天,如今陈习与却自投罗网,沈家家丁纷纷露出得意又残忍的神情。
只要擒住那个兖州刺史,眼前这个杀了咱们许多兄弟的贼厮鸟不降也得降,待擒了他,定要活剥了皮,剜出心肝下酒。
杀人枉法甚么的,根本就不在这些人心上。
杀人怎的?当年老祖宗海上纵横刀口舔血的时候,人肉晒干了当口粮也没甚么了不起,如今虽然有钱了不用吃人,但对人命的轻贱,却在这些人的骨子里一代代传了下来。
是的,这些沈家所谓家丁,原都是匪。
昔日沈家纵横海上,在渤海湾一带风头一时无两,但随着东海南海的海商买卖越来越兴旺发达,渤海国又被大辽征服,变为东丹国,成为大辽的属国,原渤海国的出产不再行销大宋,这边的生意便日渐冷清。沈家无奈,想在山东地界上弄一块落脚之地。
没想到本地山匪见不得外来势力入驻,联手进攻沈家,一场火并下来,两败俱伤,几乎死伤殆尽,谁知鹬蚌相争,却被旁人渔翁得利。
沈家带着自己的海上通路和无数海船投到贵人门下,有贵人庇佑,总算在临清这边安顿下来,装模作样当了富商,子弟开始读书,甚至还有人中了举,当了官。
似乎摇身一变,已是书香门第。
但匪就是匪,无论面子上装得多么像,骨子里依旧视人命如草芥。
两个大汉狞笑着向陈习与的方向寻去。
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之下,陈习与一介书生,根本无处可逃,无力反抗。
他也根本没有逃,漆黑夜幕中,陈习与迎风站在山边陡崖之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不准伤了那人!否则!我立刻跳崖!”
他只穿着贴身小衣,雪地里被寒风吹得已浑身打战,明明狼狈至极,但在林霖眼中看来,却是灿烂夺目,异常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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