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死?怎么能忍心抛下这一切呢。
“等我……”他咬紧牙关,眼眶酸涩,“……等着我。”
我能保住你一次,就能保住你一生。
乍暖还寒的春风吹干了泪痕,蜇得脸颊生疼,却比不上胸口的疼痛之万一。
他义无反顾地奔向京城,就像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急不可待地奔向那个小小少年的书房。
那人温柔的、稚气未脱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
别急呀,好东西都给你留着呢。
自打捷报传回京城,萧明玥就开始消极怠工,积极等死。
他顺理成章地“病倒”了,而且很快到了药石罔医的地步。
太医院束手无策,又开始劝夏云泽早做准备。
教练有什么办法?教练也想吞刀自尽啊!
“你就不能等他回来,好歹诀别一下?”他苦口婆心,第一千零一次劝道。
萧明玥挑着眼角看他,反问:“换成是你,你敢吗?”
夏云泽幻想了一下萧明暄得知真相后的雷霆之怒,打了个哆嗦,抱着脑袋怂到一边。
事是两个人办下的,却要他一个人来扛雷,这还真是“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的生动演绎。
就见萧明玥连发诏书,在紫辰殿留了遗诏册封萧明暄为皇太弟,该走的程序一点也不含糊,相当乐在其中。
甚至还有点小期待呢!
“皇太弟,不错不错。”萧明玥抚着装遗诏的盒子自嘲,“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哥哥,都得给我当一回弟弟。”
你可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夏云泽拿出他舅给的“前尘误”又看了一回,压下想往自己嘴里倒的冲动,又问:“那要不要把你死遁的真相告诉慎之?”
萧明玥拧起眉毛,面露难色,沉思许久,冒出一句:“你就见机行事吧。”
夏云泽怒目而视,心想你是嫌我送命题答得少,再给我来个附加题?
“他要是伤心难过,告诉他也无妨。”萧明玥低头轻笑,眉目舒展,语气释然,“若还是恨我,就瞒着吧,免得再生事端。”
说得很有道理,让他无言以对,只好再度发挥他的社畜本能,把察言观色的技巧提升到战略高度。
只希望萧明暄略收敛一下那暴躁脾气,能让他活着把话说完。
想到小叔子一怒倾城的气势,他就不敢太乐观。
“你说,我写的信他能看懂吗?”夏云泽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这个即将成为他前夫的小哥哥,“会不会太隐晦了一些?”
前夫哥当然是看过他那些灵魂画作的,呵呵一笑,赏他一个鄙夷的白眼,说:“那种东西鬼才能看懂,你就做梦吧!”
不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夏云泽想了一圈,回忆起他向凉国求来救兵之后萧明暄好像也甩过这么一句。
他啧啧赞叹,这一对堂兄弟,真是不同的狗嘴,同样的芬芳。
比人家亲兄弟还有默契。
既然想到凉国,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呼延凛,他顺嘴提了一句:“那能告诉呼延凛吗?”
经过这么一遭,他算看出来了,不仅呼延凛对小仙男贼心不死,小仙男对呼延凛也余波荡漾,既然打定主意要死遁脱身放飞自我,去给前男友添点堵岂不更好,不能白瞎了这嘴炮无敌的好功夫嘛!
“不必!”萧明玥垂死病中惊坐起,羞怒交加,喝道:“告诉他做什么?我与那厮有什么相干!”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夏云泽伸手把他按回去,“反正他早滚回凉国去了,就算得了信来奔丧,也不能对一具尸体做什么吧哈哈哈!”
他还不知道他给前夫哥立了好大一杆旗,就像他始终不知道呼延凛临行前与萧明玥在紫辰殿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事也不能怨他,毕竟呼延凛逗留京中的那段日子,萧明玥并没有表现出步履蹒跚、不良于行的状况。
就呼延凛那差劲的床品和野兽般的精力,他倾向于相信凛皇没让他家学员肉偿。
不然一国之君欠着屁股虚坐在龙椅上,那场面可就太一言难尽了。
又扯了几句闲话,夏云泽起身去处理政务,不敢再劳累萧明玥。
毕竟就算死遁也免不了停灵三日,须养精蓄锐,以免三天水米不进损耗过度。
同时叫陈鱼绷紧了皮子,派出大群信鸽与沿途的鸽站互通消息,密切关注萧明暄的行踪。
为避免时局动荡,萧明玥需要“养病”到他弟踏入城门的那一刻才能吞药往生。
万一萧明暄行程有误而朝中有人作妖,前夫哥还得来一波回光返照以稳定局势。
站岗站得如此尽职尽责,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他代表自己希望兄弟两个能再见一面彼此不留遗憾,但也怕沟通不良导致没法收场,所以陈鱼前来禀报端王昼夜兼程即将抵京的时候,夏云泽果断弹跳起来,风一般冲进萧明玥的寝殿——
“大郎,该喝药了!”
第100章 灵堂作婚房
大郎就着一小蛊浓浓的蜂蜜水把那丸“前尘误”吞了下去,夏云泽不敢让他多喝,怕挺尸的时候膀胱憋炸。
毕竟体肤僵冷只是表相,内部循环还在低能耗运行。
萧明玥要待机三天,国丧之后再让人悄悄挖出来灌一口“怅往生”,改头换面又是一条好汉。
何公公早让他放出去打前哨了,听说已经购置了大片田产宅院,就等着主子金蝉脱壳去做一条衣食无忧的美貌咸鱼。
看萧明玥如释重负的神情,跟高考结束的小学霸一样一样的,满心雀跃地要奔向新生活。
夏云泽心生羡慕,由衷地为他高兴,可是想到以后再见面就难了,又有点惆怅。
萧明玥漱过了口,缓缓躺平,双手交叠在腹部,闭上眼睛,唇角含笑,轻声说:“教练对明玥恩同再造,明玥先走一步,以后若有缘份,江湖路远,重逢有期。”
“好。”夏云泽挥去淡淡离愁,笑道:“君且去,休回顾。”
萧明玥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僵冷,四肢不听使唤,呼吸也轻微不可探寻,真如活死人一般。
可为什么他意识还清醒着?除了眼睛闭着看不见东西,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
他嗅着鼻端残余的蜂蜜甜香,感觉到夏云泽将白绢布拉起来盖过他的头脸,还在他耳边安慰道:“好好睡一觉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也想睡!可是他睡不着啊!
萧明玥心中慌乱,偏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好暗自祈祷这三天快些熬过去,别再节外生枝冒出什么妖蛾子。
萧明暄纵马驰入城门的时候,远远听到皇宫方向隐约传来的钟声。
他的心沉了下去,眼前发黑,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缰绳。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感终于汹涌而来,萧明暄咬牙撑住一口气,也不下马,一路闯进宫门,大内护卫认出端王,竟然没有险拦,由着他畅行无阻地冲到灵堂前。
春光明媚的时节,宫里一片肃杀,太监宫女迎出来跪了一地,夏云泽一身重孝迎到堂前,面容清冷,低声道:“你回来了。”
萧明暄滚鞍落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灵堂。
灵堂内点着香烛,烟气缭绕,入眼之物皆罩上了素白的丝绢,萧明玥静静地躺在灵柩中,神色平和,如果不是脸上毫无血色,真如睡着了一般。
萧明暄手脚虚软,踉踉跄跄地走到近前,不顾宫娥的惊呼,伸手探向尸体的颈侧。
冰冷僵硬,感觉不到丝毫脉动。
他魁伟如山的身躯颓然倒下,额头重重地磕在灵柩上,灼痛的喉咙发出颤抖的气声:“哥……”
他还是来迟了。
泪珠溅落,这个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男人伏在灵前,抖着肩膀恸哭失声。
按岐国的规矩,三日停灵,第一日由王室宗亲哭灵,第二日文武百官拜别,第三日友邦来使吊唁。
今天是第一日,宗室诸人齐聚,被萧明暄这铁汉落泪的场面调动了情绪,哭声此起彼伏,灵堂内一片哀声。
夏云泽作为“遗孀”,要实实在在地守灵三日,而此时人多眼杂,他不便多言,只好跟着一道掩面痛哭,把手帕里的薄荷膏悄悄抹到眼角来催泪。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宗亲们哭完灵都告退了,他跪麻了腿脚,让宫女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到萧明暄面前,叹道:“你回去少歇片刻,晚上还要守灵。”
萧明暄直挺挺地跪着,老僧入定一般木然,夏云泽又说了一遍,他才僵着脖子抬起头来,低声问:“我哥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为了我?”
夏云泽被他咄咄逼人的视线逼得无所遁形,又不能当着宫女太监的面告知真相,就含含糊糊地回答:“你哥为国尽瘁,虽死犹生。”
萧明暄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步履沉重,被无尽的悲伤与悔恨压垮了肩膀,回府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素服,于掌灯之时又回到宫里,打算彻夜守灵。
春夜的风犹带着凉意,灵堂这种地方更显阴森,夏云泽在孝服外面披了一件白狐大氅,让宫人都退了出去,廊下也不必留人,远远守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