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盈盈上前轻拍桃灼的肩,“去榻上睡去。”
桃灼被吵醒,睡眼惺松的待看清眼前之人,吓得一个激灵,瞬间困意全无。
匆忙跪下,“奴才给少夫人请安。”
“起来吧。”
平南郡主依旧唇角含笑,正欲去扶跪地的桃灼,顾煙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将桃灼护在身后。
桃灼抬眸,眼中映着顾煙的背影。他爱着的将军啊,成了他所有的眷恋与依赖。
然而,将军终究不是他一人的将军。
嫉恨从郡主的眼角一闪而过,自己爱了多年的人毫不犹豫的护着别人,这份痛,着实难忍。
“将军。”郡主笑意中自然而然的就添了些许冷淡,从小骄纵惯了的,实在装不得太久的低声下气。
将怀中之物放在紫檀桌案上,“我前几日回王府,有幸得见季老先生。他与我说起将军求学时的趣事,又夸了将军才思敏捷,是学院里拔尖儿的。”
衣袖掩唇,似偷笑,“不过季老先生说,将军那会儿很是偷懒,功课多是那陌家公子帮着做的。”
顾煙脸色骤变,手指尖微颤勾着衣袖。身后的桃灼亦是竖起双耳细听,猜想着那陌家公子可否就是陌子?
平南郡主浑然不知一般,又接着说道,“说起陌家公子,我和季先生都颇为感叹。这不,季老先生手里竟然还有他的画像,我想着将军曾与他同窗,定也是有几分交情的,就求来送给将军。”
画卷徐徐展开,星眉朗目的俊美少年跃然纸上。那是十六岁的陌子秩,与顾煙念着《凤求凰》的陌子秩。
“还有一块玉佩,季先生说是陌子铿当年扔掉不要的,季先生竟也保留到现在。”郡主将放在袖中的玉佩抖落出,放在画卷之上。
和田暖玉,上面还刻个秩字。时间虽久却毫无褪色,只是表面有一条细微的裂痕。可不正是当年顾炸送的,又是两人闹脾气时,陌子秩气恼着从腰间摘下扔出窗外的。
昨日事,仿似跨越了地老天荒,余下斑驳在记忆中飘荡。心中人,仿似穿越了亘古千年,一颦一笑令人断肠。
顾煙垂目凝视着画卷,从左眼划下一滴泪。
饶是身后的桃灼看不见,郡主却瞧的清清楚楚。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竟也会落泪啊。
一时间竟有些悔了,不应该轻易勾起他心底的伤心。或许自己和桃灼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已死之人。从顾煙身边绕过,郡主对着桃灼招了招手,两人轻脚走出房间。
阳光正明媚,可落在身上却令桃灼感不出暖意。他回头,顺着门缝只见将军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耳边一声讥讽,“你瞧,他哭了。”
桃灼心尖一颤,急忙再次回头去看顾煙,可入眼的依旧只是背影,流露出无尽的寂寥与哀伤。
带着细长护甲的手指忽然捏住桃灼的双颊,平南郡主充满藐视的看着桃灼,“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为难你了。你也不过是个替身,可怜虫罢了。”
唇角的笑意扩散,松开桃灼,平南郡主又显得意又显落寞的离开。
若不是泪水划过唇角泛起苦涩,桃灼一点都没发觉自己亦是哭了。他再次转头往屋子里看,顾煙已然单膝跪在桌案边,一遍遍抚摸着画中人。
将军,桃灼在心里念着,你为何就不肯转身呢?
从烈烈骄阳到暮暮黄昏,顾婵仿佛石化的雕塑,维持着那一个姿势凝视着画中人迟迟不曾起身。
而门外的桃灼亦是频频回头看向顾煙。
顾煙没吃晚饭,桃灼将凉了的饭菜来来回回热了好些遍。
已是三更天。月色朦胧,与云朵间若隐若现。
再一次将热好的饭菜摆到桌上,不小心令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煙顺着声音终于抬起头,看着略显无措的桃灼。
“我不饿,不必再折腾了。”顾煙声音憔悴,如经历了一世的沧桑。
“公子。”桃灼心疼到落泪,却无从开口劝说。
顾煙未言语,再次抚摸画卷。
良久后,低声倾诉,“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他忘了。有关他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桃灼上前,跪坐在顾煙身边,安慰一般将顾煙的双手握在手心中。
顾煙垂眸,看着贴合在一起的两双手,低喃着与桃灼说道,“不行,如果我把他忘了,他又该发脾气了。人人都说陌家公子温润如玉,偏在我面前最爱耍脾气。我若不让着他,他就不理我。但他又从不为难我,只要我哄他,他就开口笑。”
冗长沉淀的回忆,顾煙像是挖掘着心底的伤疤,再把无尽的疼痛传递给桃灼。
“你知道吗,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与日月争辉。我从不舍得惹他生气,我就喜欢看他笑,我想让他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的笑。”
终是忍不住泪水爬满脸颊,滴落在手背融进桃灼的手心。
“可我还是把他丢了。”哽咽着嗓音,似要把这些年压在心里的痛苦与悔恨一并吐露,“我从来不敢想发配路上的艰辛他是怎么熬过去的,我从不敢想弥留之际他又是怎样的绝望,我从不敢想象一杯黄土掩盖他的笑容。我征战沙场护百姓家国,可怎么就护不住一个他啊。”
桃灼颤着身子将顾煙紧紧抱入怀中,他说,将军,你别难过。
这劝说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犹如他的爱卑微缥缈。
就那样一动不动的抱着顾煙,或许微不足道,但也是桃灼能给予的一切。
—晚相拥无眠,翌日清晨,顾煙起身上朝。
乌云沉沉,没多时天空飘落细雨。滴滴答答的一直临近午时,倒越下越大了。院子里几瓣杏花掉落,在水波中打了几个旋,而后不知被无情的水带去哪里。
桃灼打扫着房间,桌案上的画卷和玉佩却是一碰不敢碰。
这时,门外有人唤着,“桃灼,少夫人想读些史记,劳烦你去将军书房取几卷。”
第38章
出了房门,只见传话之人已远去。
桃灼也未作多想,撑起青色油纸伞,走进漫漫雨雾中。雨水顺着伞的边缘不断坠落,如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子,模糊着外界的一切。
思秩轩。
桃灼驻足,抬头看了看匾额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第一次来书房之时,桃灼就看出这字是顾煙亲笔题写的。思秩轩,意在思念,故人陌子秩。
推开房门,淡淡的书香气迎面而来。
顾煙喜欢看书,恰好陌子铿也是书香门第。桃灼想着自己读书识字时总是爱偷懒,终究不是顾煙喜欢的样子。
取了几册书卷,桃灼担心被雨水淋湿了,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手中撑着的伞略微前倾,惹的后背湿了大半。
雨天冷清,一路走来也未见半个人影。
好在琼花阁那边未刁难,见桃灼进了院,彩珠就推开房门让他进来。
平南郡主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随手往桌案上一指,“书放下吧。”
趁着桃灼放下书卷的空档,郡主问道,“将军还未下朝?”
“是。”桃灼毕恭毕敬的回着,“近几日商讨豫国边境一事,将军回来的晚些。”
郡主扬起一抹冷笑,“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桃灼不敢应声,幸而郡主今日也没为难他,吩咐着让桃灼回了。
空中的乌云层层叠叠,似要坍塌一般,带来莫名的沉重感与压抑感。
桃灼回了听风楼,将湿哒哒的油纸伞立在了门外。
站在门口擦着湿哒哒的发梢,眼角随意往桌案那边一搭,忽然瞥见案上倒着的茶杯。
桃灼一怔,心头浮出不详的预感。
他匆忙上前,只见茶水顺着桌角还在滴落,铺在桌案上的那幅画卷已经晕湿了大半,墨渍有些散开,令画中人的容颜模糊。
走之前还好好的呢,怎么会这样?
桃灼来不及细想,慌张的敛起衣袖想擦去画卷上的水渍。偏那墨迹又经不得晕染,湿过之后再轻轻一擦,整幅画成了漆黑一团,彻底毁了。
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桃灼慌乱的拿起画卷又无措的放下。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又瞥见桌案下的那块和田玉佩。
玉佩已经断裂,将那个“社”字分成了两截。桃灼颤着手拾起,像捧着个烫手山芋而不知所措。
“你在做什么?”
沉稳而磁性的声音突然间自身后响起,桃灼惊的手一抖,原本就碎了的玉佩再次掉落,又摔裂。
未等桃灼回头,匆忙而慌乱的身影闯至眼前。似不敢相信眼前之所见,顾煙身形不稳的往后踉跄了两步。
“公子……。”
都来不及解释,脸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桃灼被打的偏了偏头,耳边瞬间泛起刺耳的鸣叫,唇边有血丝滑落。
桃灼瞬间就懵了,失神的看着眼前满目猩红的顾煙。
怒急,顾煙用力捏着桃灼的下颌,疼痛侵袭,力道重的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我待你不够好?还是你不知足了?”顾煙看桃灼的眼神很陌生,仿似从未相识。
有好一会儿,桃灼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他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说,只是惊慌未定的看着顾煙的双眸,从顾煙眼中流露出的愤怒与陌生令桃灼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