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细蕊也道:“郎君快去看看那位小公子吧,安哥和章伯他们都在厅里守着,正等着郎君您回来拿主意呢。”
还在山中时方祈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闹什么幺蛾子?
沈孟虞心中疑惑,来不及多问什么,只让细蕊和顾婶儿别再为此事着急,自去歇着,有事他来解决,如此这般地安慰完她们,方才掀帘踏进正厅。
他转过屏风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已经梳洗干净的方祈好似霜打的茄子般趴在桌上,碗中黍饭挖了一个角,桌子对面的那两盘素菜却是一动未动,已失了刚出锅时的热气。
至于府上另外剩下的两名男丁——管事沈章和车夫沈安二人,此时正满脸无奈地站在桌边。
他们牢记孟虞前番叮嘱,即使无法满足方祈的要求,也还是向两座大山一样一左一右地堵住出路,以防少年骤然翻脸,甩袖离去。
见沈孟虞回来,章伯面色一松,前趋几步正打算开口,冷不防本在一旁装死的方祈也看见了正主,一骨碌从桌上爬起来,推开沈安的阻挡,蹿过来抓着沈孟虞的衣袖就开始抱怨。
方祈一手牢牢抓住沈孟虞袖口,一手指着桌上那两道看上去就缺少油水的萝卜青菜,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控诉。
“你说给我饭吃,我才老老实实地跟他们回来的。可是为什么只有两个素菜?素菜?素菜顶什么用啊!我要吃肉!你给我吃肉!”
沈孟虞被方祈摇得有些头晕,不过他还是好不容易等这小猴子控诉完了,这才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蹙着眉道:“我应该没有保证过要给你吃肉吧?”
“可是你也没有说过不给我吃肉啊!有饭没有肉,这怎么吃得下去!”方祈气得跳脚。
沈孟虞好言好语地劝道:“府上茹素,不做肉食,你姑且凑合一下?”
方祈却不管沈孟虞的解释,甚至还拿出官府来压他:“我不管,我要吃肉!是你把我带回来的,我要是饿死了,明天官府的人就会找上门来,说你虐待良民!”
“你……”沈孟虞被他堵得无奈,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一句古语,“肉食者鄙,这句古语你听过吗?”
方祈不意沈孟虞为何会突然考自己古语,闻言微微一愣。
不过他没读过这些经典,也什么都不知道,下一刻脑子反应过来,只理直气壮地继续威逼:“没听过,不过那又怎样!你别想混过去!”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沈孟虞沉吟片刻,下定决心。
“那好,你且等等。”颔首向方祈点点头,示意自己会给他准备肉吃,沈孟虞将惴惴立在一旁的章伯拉到一边,这般那般地交代几句,又拍拍章伯的肩膀,示意他无需如此心疼,只消按自己说的去做。
半晌,章伯捧着一只绣袋从西厢回转,沈孟虞没有让他打开绣袋,而是直接说了几个菜名,俱是京中最大的酒楼——瑶光楼独家创制的菜肴,支使着章伯去那楼中一趟,将这些菜肴买回来,摆到方祈面前。
交代完章伯,目送着他抱着怀中银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沈孟虞在吩咐了沈安先去烧水后,转头看了方祈一眼。
他的视线在少年正开心地握着木箸敲碗的手上停了一下,目光微微一凝,叮嘱道:“我去沐浴,你且在这正厅里等等,旁的事,迟些等我回来了再与你细说。”
方祈胡搅蛮缠换来数道佳肴,那些菜光听名字就令他食指大动,好不容易才将已经流到唇边的涎水咽回去。
故而他心情舒畅,沈孟虞说什么一应应是,哪怕是把自己卖了也无所谓。
“好!我等你!”
“嗯。”沈孟虞摸到一点方祈的脾气,也不怕他跑了,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出了正厅。
待得沈孟虞沐浴完毕,挽着一头擦至半干的长发踏进正厅时,方祈面前已经堆了一只空碗,三只碟子,还有一座酱蹄膀骨架搭成的骨头山,至于他手里,则是抓着一根烤得焦脆的羊腿啃咬,吃得津津有味,脸上俱是油花。
沈孟虞今日未及去清凉寺中用斋饭,又许久不曾沾过荤腥,然而他让章伯去买的这些又俱是油腻之物,故此时他只闻见空气中的一点味道,都觉得胃部痉挛,几欲作呕。
好在他向来隐忍,甚少在人前流露喜恶,于是也只是背过身轻咳数声,压下喉中恶心,没靠近桌前,只打算立在屏风旁与方祈说话。
只是他甫一转头,却看到本该握着羊腿大快朵颐的少年颊上掠过一丝绯红,有些不自然地侧过脸,不仅不愿与他对视,就连手中的羊腿都忘吃了。
不明白这猴精小贼的那一丝羞赧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沈孟虞心中思考了一瞬,没得出答案,便也不再管它。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然而开口才说了一个字,却被方祈突兀地打断。
“你……”
“嗝……说罢,你带我回来,究竟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方祈羞赧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脸色很快恢复正常。
他酒足饭饱,心情愉悦,遂放下手中的羊腿,用手背抹抹嘴,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沈孟虞,犀利得似乎能看透他藏在温和表象下的一切心思。
诧异于方祈一脸纯稚间夹杂的敏锐,沈孟虞被那双通透的眼睛盯着,也怔了一下。
看来这个少年,没他想象中那么单纯好骗,沈孟虞心道。不过聪明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孟虞心中有了计较,他回过神,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目的,而是认认真真地看着方祈,柔声道:“我是有求于你,不过在这之前,你须得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沈孟虞态度和缓,耐心十足,方祈白白蹭了他一顿饭,也答得飞快:“方祈。求福谓之祈。”
“今年多大?”
“十七。”
“你是哪里人氏?”
“我不知道。师父说我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他路上随手捡的我,忘记在哪里了。”
“盗圣为何收养你?”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方祈前几个问题回答得十分顺溜,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却有点卡壳。他抬头瞪了沈孟虞一眼,见沈孟虞没有继续发问意思,遂胡诌道,“大概是看我可爱吧。”
“……”沈孟虞难得见到如此大言不惭之人,他怔愣了一下,没忍住嘲讽回去,“你一出生就能看出可爱?那盗圣可真是慧眼识猪。”
这个美人嘴怎么这么毒?敏锐地领悟了沈孟虞的言下之意,方祈气结,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冲上去就想揍人。
“你才是猪!”
只是他的气海还被封着,四肢虽然灵活,速度比起平日却要差远了。
沈孟虞漫不经心转过屏风,向旁边一避,根本无需费什么心思技巧,就令方祈一身攻势扑了个空,脑门还在屏风转角处磕了一下,霎时红肿一片。
“嘶……”
方祈哭丧着一张脸,蹲在地上揉额头,就差没把那撒泼打滚的招式用出来,凭哭声吸引街上巡视的捕快进沈府来抓人,给沈孟虞安上一个欺凌弱小的罪名:“你到底让我帮你干什么啊?你封了我气海还欺负我,一点都不公平!”
沈孟虞却只敛敛袖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笑道:“那我若解开你的气海再欺负你,是不是就公平了?”
“……”方祈无语,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与沈孟虞讨价还价的好机会,掌下遮着的黑眸碌碌一转,再抬起头时已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是,”他站直身子,平视沈孟虞,“你若给我解开气海,我们认认真真地在院子里比试一场,若我输了,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沈孟虞似乎就在等他这一句话。
“好,一言为定。”没有继续刁难方祈,沈孟虞走过来简单在他两处穴道上点了两下,施施然出了正厅。
熟悉的真气再度于经脉间流转开来,方祈站起身,满心欢喜地活动活动手脚,在适应了一下这般失而复得的感觉后,随手将衣袖卷了卷,扎起略显拖地的外衫下罢,也大步流星地走到院子里。
沈孟虞负手站在院中靠近东边的水井旁,方祈四下打量一圈,挑了西边厢房外种的那一棵青桐树下站定。
此时已过申时,烈日西倾,带着几分薄醉似的日光自墙外射进来,将一大团婆娑树影笼在院中。
方祈站在树下,瘦瘦小小的身体被裹在桐树的阴影里,旁人唯有在夏风拂过、枝叶摇曳的间隙,才能堪堪从树阴扫过的留白处捕捉一二。
十七岁,明明是和二弟沈仲禹一样的年纪,少年看上去却和二弟十三四岁时的体量仿佛,也难怪顾婶儿心疼。
沈孟虞心中微微生出一丝怜悯,但很快,在看到少年那一张脸上还沾着油花的脸庞时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下意识地全身提气,踏前一步,聚精会神地盯着方祈动作。
见他警惕,藏在树影里的少年大喝一声,慧黠灵动的双眼熠熠生辉,笑意盈然。
“准备好了吗?那就接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囝囝:jian,江浙一带对小男孩的称呼,和囡囡应该是一对的
江南的蹄髈,在各个古镇吃过,好吃,表皮入口即化,瘦肉细而不柴,口味偏甜,吃多了容易腻,但是如果去了一定得要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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