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内,兵荒马乱。
国师叹了一口气,拿下放在慕脩脉门的手:“陛下,老臣早已经提醒过您了,这是命数,无可逆。”
慕脩握着宋离鸢早已凉透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也不再开口
就这样看着,仿佛要这样一直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般。
赵承德来不及管他们说什么命数不命数的,焦急道:“国师大人,陛下这是什么病?可有大碍?”
国师道:“悲痛过度,加上身体和元气损耗太大。”
赵承德看着这般模样的慕脩,简直恨不得以身替之。
慕脩没有责问任何人,只是守着宋离鸢的尸身,不愿离开一步。
几天几夜,直到支撑不住昏睡过去,赵承德才有机会让人把尸身移走。
再醒来之时,宋离鸢的尸身已经入棺了。
慕脩没有再强行开棺扰他清净,只下旨全城斋戒三日,忍痛宣布三日后宋离鸢尸身下葬,宗正殿的宗老一个也不同意,闹得不可开交,个个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慕脩心情不好,直接让人关了。
慕脩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以温和仁厚闻名,此次以雷霆手段镇压,朝中怕触怒龙颜才稍微平静下来。
况且不论生前有多桀骜不驯,权势有多滔天,人死如灯灭,再追究也是枉然,便就此揭过了。
第111章
慕脩看似轻描淡写的说完这段他不知晓的故事
可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
谢锦眼睛微微发涩,声音有些沙哑:“殿下,值得吗?如果我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他却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慕脩唇角动了动:“国师曾说那药隔七七四十九天便可以再熬,朕想着…总有一天会成功的,若真是命该如此,便熬到精血枯竭而死,在那之前朕也会按时处理政务,也算全了朕在位这么多年的义务,这么多年朕从未有过一天是为了自己而活,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左不过背负些骂名罢了。”
谢锦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堂堂第一大国的国君,被儿女情长所桎梏,因情而死。
这恐怕不只是背负‘些’骂名而已,至少名垂青史,流芳千古是稳了。
只不过这名是褒是贬就有待商酌了。
“没回来也没事,若不回朕就亲自下去找你。”
“朕只怕朕追下去了……你走得太快。”
谢锦垂着睫毛默默听着,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胸腔弥漫出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如潮水冲击着他的大脑。
对于当时身心俱损的陛下来说,出现在宫里宗正殿外的谢锦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一抹微弱的光。
可即便他的借口十分跛脚,不用拆穿就已经十分牵强
可即便当时的谢锦五官与那人没有半分相似,只有那恍惚间一个眼神,却也足够让慕脩下不了手。
哪怕只是有万分之一相似呢
他只剩下这些了……
凡是与他有关的东西,他都想要搜集起来,然后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再窥见半分。
这个人只能是他的。
于是早已哀莫大于心死的慕脩冷眼看着他磕磕巴巴的撒谎,眼中闪着狡黠明亮的光,就好像当初宋离鸢初到东宫之时一般。
他不打算拆穿,也不想拆穿。
揪个错处也只是为了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不择手段又何妨。
他对谢锦之前一切的好与纵容,都是建立在宋淮安的基础上,他偏执的把前半生他不敢对宋淮安表现出来的一切加注在了谢锦身上。
不曾想,两个人就这样阴差阳错以截然不同的立场而以另一种方式纠缠在了一起。
一滴透明的液体悄无声息低落床褥,谢锦再抬眼时,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南楚历任君王都是颇有名望的,到了陛下这儿,是想做这个亡国昏君吗?若是先帝还在,必然要训斥你了。”
说出了多年积压在心里的东西,慕脩神色释然了许多,勾唇道:“做便做吧。”
谢锦无奈:“你说得对。”
“小侯爷,白粥好了,陛下是现在用吗?”赵承德在门外问道
谢锦道:“陛下,可是现在用?昏迷了这么久了,定然腹中空空”
慕脩往身后软枕上一靠:“用吧。”
谢锦提高音量道:“进。”
赵承德轻轻推开门,端着托盘走进屋,停在谢锦身侧,忧心道:“陛下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吓死老奴了”
慕脩无力道:“旧疾犯了,这次没带药,有些严重,不必担忧。”
“陛下可一定要保重身子啊,不然娘娘和陛下该责怪老奴了。”
赵承德对于慕脩的病也只是一知半解,之前还一直以为是心病所致,若不是后来发作那两回狠的,他到现在估计还以为陈太医每日送过来的是滋补药。
谢锦接过托盘上的粥,用白瓷勺轻轻搅了搅。
这客栈不是什么大客栈,自然用的也不是什么上等瓷器,而是用的最基本的青花瓷小碗,白瓷勺。
索性慕脩这个皇帝从来不矫情,不讲究这些。
谢锦舀了一勺白粥,吹了吹送到慕脩唇畔:“小口尝着吃,这粥都是表皮吹凉了内里滚烫,你营养不足,我让他们专门在粥里蔬菜丁和肉丁。”
慕脩喝了一口
谢锦才微微侧头道:“赵公公,我让你遣人回宫把陈奚找来,如今到哪里了?”
赵承德道:“算算时辰,应当是快了。”
慕脩又被投喂了几口,道:“找陈奚来做什么?”
谢锦没有多说,只道:“以防再复发。”
慕脩不疑有他,道:“叶里可在?”
赵承德赶紧道:“陛下,叶统领正在楼下大堂坐着呢,客栈周围都已经被暗卫围住了。”
慕脩:“赵承德,你去叫他上来,朕有事要问。”
赵承德领命离开
不多时,门外木质楼梯传来沉稳有致的脚步声
叶里进了屋子,跪在床前:“属下参见陛下。”
慕脩倚在床上看着他:“周边城池可搜寻到关于翟玉笙的踪迹?”
谢锦兀自坐在塌边搅着手里的粥,白瓷勺在碗沿磕碰出清脆的声音,耳中却也留意着正事的。
叶里道:“回禀陛下,不曾。”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谢锦意料,相反,如果他说抓到了,谢锦才会觉得出乎意料,并且会谨慎异常。
谢锦没抬眼,淡淡道:“不必再找了。”
慕脩看向他,
谢锦正视道:“翟玉笙不是蠢人,他既然这般肆无忌惮,那么便一定有完美脱身的办法,若是陛下贸然通缉他,到时候起反心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北燕了,兴许二十多年前的历史还能重演。”
慕脩的神色逐渐冷峻起来,谢锦分析得很对,翟玉笙敢露了面之后这样有恃无恐拍拍屁股走人,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点吧。
叶里看向谢锦:“那不知小侯爷有什么办法能够化解?”
谢锦冲他微微一笑:“叶统领说笑,我一个草包能有什么办法。”
语落,他舀起一勺白粥喂到慕脩嘴边:“这粥还有一大半,陛下再努努力。”
慕脩乖巧喝粥
叶里被秀了一脸,默默转开脸
谢锦心中却在抽丝剥茧分析慕脩口中复述的那段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国师,只有他有那个机会。
可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完全没有动机。
而且国师再怎么说也做了宋淮安那么多的师傅,为人和蔼慈祥。
宋淮安和慕脩都很小的时候便没有了长辈,让他们体会到长辈爱的便是国师了。
他前世有些调皮可内心却和慕脩一样,都是很尊敬他的。
因此他不愿意去怀疑他,也确实是没道理怀疑他,毕竟对慕脩下蛊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慕脩喝完了粥,叶里也退下了。
谢锦起身把粥碗放到桌面上,对慕脩道:“国师此人,陛下了解多少?”
慕脩道:“了解很少,只知道他确实是活了许多年了,据说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南楚曾经遇到过一场极为严重的天灾,全靠国师最终才能化险为夷,可以说没有他恐怕现在的南楚便也不复存在了,因此我父皇母后十分尊敬他,从不让人顶撞,即便当年朕贵为太子,也不例外。”
谢锦颔首,行至床榻前,帮他掖了掖被子,顺带在他眉间印下一吻:
“我知道了,陛下若是累了,就在此处休息几日,待休息好了咱们回宫。”
慕脩眼眸微睁,清心寡欲了半辈子,对于他如今这么自然的亲密行为,还是有些不适应。
放在被褥上的手攥了一下,又松开了来。
慕脩道:“朕此行是秘密出宫,宫里此时不宜没人坐镇,要尽快回去,而且听你的意思,你还是怀疑国师?”
“好,不过一切还不好说,但他确实是唯一有机会下手的人。”
“下什么手?”
“没事,等回宫我去见见他,就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陈奚的马车到了。
他穿了一身浅灰色常服,广袖窄腰,年轻俊逸,挎着一个药箱从马车上下来,路人只道是哪里请来的散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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