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脩彬彬有礼道:“这就去。”
皇后是个极美的女人,比宋淮安过往十年在市井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
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颇具母仪天下的威势,青丝梳成华美的发髻,珠翠满头,眉心贴着金色的花钿。
火红凤袍加身,裙踞长及曳地,不笑时眉目间是极具张扬的美,笑时雪山崩裂,增添几分温婉。
她在看到慕脩的那一刻,没什么眼眸的情感被慈爱取代。
慕脩走进屋子,跪在地上深深拘了一个大礼:“孩儿姗姗来迟,让母后久等了。”
宋淮安和三元一人站左一人站右,朝皇后微微躬身。
皇后站起身亲自扶起慕脩,把他拽到坐榻上,摸了摸他的脸:“皇儿这些日子定是颇为劳累,都瘦了。”
慕脩非常懂事,安抚道:“母后多虑了。”
皇后这才看向两个伴读,三元是她亲自送去东宫,她自然认得。
“这少年是?”她看着宋淮安
慕脩道:“孩儿此次前往淮北之时,他的亲人在这场旱灾中尽数丧命,只有他被孩儿所救,目前是孩儿的新伴读,名唤淮安。”
皇后闻言,眼中出现怜爱之色,朝宋淮安招了招手:“淮安,过来。”
宋淮安看了慕脩一眼,这小孩也正看着他,眼含鼓励。
难道我会害怕吗?
宋淮安脸部肌肉抽了抽,上前几步。
皇后拉住了他的手:“一路上吃了很多苦吧?天灾人祸,即便是国君也难以预料,日后呆在宫里,便无需害怕了。”
宋淮安眼眸微动,心中微微动容。
这两真不愧是母子,善良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话本里不都说,后宫斗争不比前朝官员尔虞我诈的浅吗?这样一个温柔的女人,是怎么坐上皇后位置的?
但是后来他知道了,对待孩子温柔,不代表对待对手也同样温柔。
皇后站起身,招呼三个孩子:“行了,用膳吧。”
三元道:“娘娘,我等都是奴才,此行于理不合。”
皇后笑起来与慕脩有三分相似,温婉道:“无碍,不过一顿膳食。”
用餐途中,皇后先给慕脩夹了一块儿肉,又给宋淮安和三元也夹了肉放在他们的碗里。
宋淮安受宠若惊道:“谢娘娘。”
皇后笑了笑,摇头道:“淮安不必拘谨,既然是皇儿伴读,就把本宫宫里当成自己家就好。”
宋淮安垂头吃饭,不语。
三元故作呆萌,开口道:“娘娘有所不知,淮安可厉害了,上上书房第一天就把太傅大人气得差点打人。”
宋淮安眼皮一跳,慕脩显然没想到小伴读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后挑起了一边眉毛:“是这样吗?这是怎么回事?”
三元一边吃饭,心中一边暗自盘算
身为太子伴读,当以身作则,学习就算比不上太子殿下,但学习态度一定要好。
如若不然,根本没资格当太子伴读。
皇后娘娘为人母,一定不会留一个隐患在太子殿下身边。
慕脩正在斟酌怎么开口解释,纵然他心智成熟,可终归只是个孩子,心眼还太少。
宋淮安抬眼,平静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不爱看圣贤书,百无一用是书生,奴才比较喜欢学武功。”
用膳现场陡然寂静了一瞬间。
皇后眼眸落在他身上,摸不清在想什么。
就在三元以为这事要成了的时候
皇后蓦然笑了:“也罢,你和三元一文一武,有你们陪在皇儿身边,本宫就放心了。”
三元:“......”
慕脩悬着的心倏然落地
宋淮安的视线在三元青白红交织的脸上晃了一圈
一顿饭吃得几人心思各异,临走前,皇后道:“皇儿,你跟淮安先出去吧,三元留下,本宫有事要嘱咐。”
慕脩看了三元一眼,眼底难掩忧虑,拘礼道:“孩儿告退。”
两人到了院里,弯月已经高悬,繁星点点。
很快,三元就出来了,只是眼睛有些发红。
没有人知道皇后对他说了什么,只有他自己。
三人回到东宫,慕脩将宋淮安领到了自己书房
“就在这里抄写吧。”
宋淮安望着书案上那一大沓宣纸,眉角抽搐道:“一定要抄吗?”
慕脩道:“一定要抄。”
“太傅此人严厉且古板,若是你不抄,这事儿恐怕要被捅到父皇那儿。”
三元冷笑道:“你有本事顶撞太傅,就一力承担,别牵连太子殿下。”
这敌意可以说是丝毫不加掩饰了
宋淮安站在原地,连个余光都没有给他,不冷不热道:“你如何知晓我定会牵连殿下?”
三元气得脸红脖子粗:“宋淮安!你这样迟早会给殿下带来危险的!市井之徒就是市井之徒!野性难驯……”
眼看更过分的词汇要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宋淮安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拢越紧,眼底一团墨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浓得化不开。
寄人篱下就得忍受一切,他觉得没所谓,但是他无法忍受别人在骂他的同时,含沙射影冷嘲热讽他已经丧命的爹娘。
一路从淮北往京城的方向逃难,身上带的铜板和碎银很快就被拦路的山匪搜了个遍。
父亲身子本来就弱,很快就撑不住了。
最后一口干粮和水,娘也没有吃,留给了年纪最小的自己。
他至今午夜梦回还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模样
一双凤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骨瘦如柴的手紧紧箍在他的手上,对他说
“娘只有一个字留给你……”
“善。”
宋淮安泥泞不堪的面庞上唯有那一双与女人极其相似的眼里有光亮,泪光在眼眶中滚了一圈,他嘶哑着嗓子:“娘……”
女人勉强笑了笑:“娘留给你这个字是要你……与人为善,天灾人祸是我们的命,娘要去找你爹了……”
两颗滚烫的泪水砸在她的手背上,宋淮安湿了眼睫,眼泪在脸上滑出两条白道子
他哽咽着:“娘……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五指攥得愈发紧,似要拼尽浑身的力气留下母亲
女人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力气,也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恐惧和无助,她想像往常一样将孩子拥入怀里,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她只能颤颤巍巍抬起另一只手臂,抚上少年柔软的鬓发:“娘对不起你……淮安……不要害怕,终有一日,你也会遇到生命中除了爹娘以外……最重要的……人”
“娘——”
长时间没有进水的嗓子让他连嘶吼都做不到
泪水夺眶而出,直到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泪,整个人严重脱水。
他用树枝做了一个简单的筏子,将母亲尸身放在上面拖着一起走。
一路走啊走,水粮早就尽了,就在他快渴死的时候。
上天像跟他开玩笑一样,那一夜下了倾盆大雨。
他跪在官道上望着天,眼底是猩红色,面前是母亲早已僵硬的尸身。
雨水从轻轻飘在脸上变成大颗大颗砸下来,顺着微张的唇缝流进嘴里,混着脸上的泥和泪。
没有人听得到,那夜的大雨里夹杂着的还有一个十岁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声。
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越远离淮北,官道上周围的树林越茂密,不像淮北过来那一带,随处可见无人收拾的尸骨,山匪拦路抢劫无人管束。
这一带官道上偶尔可见背着包裹或刀剑的行人.
但是母亲的尸身撑不住了,已经隐约发出腐臭了。
碰见的人还不等他靠近便绕开他匆匆离去,要么便是对他恶语相向,如避蛇蝎。
少年将尸身拖进了就近一片树林,找了一处草木茂盛的空地,徒手开始挖坑,指甲外翻,鲜血淋漓。
他却毫无所觉,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挖着坑。
待将人葬了,又找了一块木板插在土堆前,跪在地上苦笑道:“娘......您也只能陪我到这儿了吗?”
鲜血染红了木板,很快干涸,变成了褐色。
他双手垂在两侧,也染红了两边小块儿的泥土,土色变成一种奇怪的颜色。
远处隐隐传来马车车轮在官道上行驶的声音,林中微风轻拂,四方八面树叶轻轻晃动,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少年望向被树枝遮掩了的天空,感受着风温柔的拂过鬓角的发丝。
很像他娘临死前抚摸他鬓发的感觉。
温柔且慈爱。
“娘......是你吗?”
少年轻轻闭上双眼感受着微风引起的任何细微动静。
直到微风吹远了,一切静止下来,再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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