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师太道了一声佛偈,便转身离开了。老太妃望着烛火失神良久,方起身撑伞出了房门。
一路穿堂绕廊,老太妃都觉得满心愤懑难平,绝不会心软,然而当庵门拉开,看到门前相拥而跪,满身白雪,几乎冻成冰雕两人,她心脏竟不由一颤。
顾淮笙已经冻迷糊了,但听到动静,还是费力抬起头来,恍惚辨认出是谁,僵硬行礼:“老,老太妃……”
赵越顺着顾淮笙的动作抬头,没有说话,望着老太妃的目光却深沉而隐痛,充满了祈求。
老太妃对顾淮笙可以无动于衷,却唯独面对自己的儿子不能,那样雪地脆弱的样子,那样沉痛祈求的眼神,只一眼,就像被一把刀子捅进心里。从那眼神里,老太妃清楚的认知到,就算自己堕入空门,赵越会痛苦会自责,但却唯独不会放开顾淮笙的手。
“从小就你倔,认定的事情,不管对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倔啊,真倔,你父亲性子温和,你哪哪都随他,唯独随了我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性子。”老太妃怅然长叹:“都别跪着了,进来吧。”说罢,低眸浅殇,转身便回了。
“是!”赵越应得老大声:“谢母亲!”随即动作僵硬地将顾淮笙一并扶了起来,脚步磕绊地跟着进了门。
庵堂不进外男的规矩不可破,所以老太妃并未把两人引去正宅,而是去了一墙之隔的耳院。那边一般都是用来堆放杂物,平日里鲜少有人去那边,便也不怕因此触犯佛门忌讳。
“今晚你们就在这凑合一晚上吧,那边有间废弃灶房,柴火可能有些潮了,灶台可以用,烧点热水把身子给暖暖,待明儿天亮,就下山吧。”老太妃虽然把人带进来了,却并未给个好脸色,说完转身就走。
“母亲!”赵越忙把人叫住:“那您,跟我们一起回吗?”
“我已削发为尼,余生空门修行,自然是,不回了。”老太妃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但没有回身,好一会儿才道:“我半生寡居,由哀生怨,由怨生恨,由恨生怖,心境早已扭曲,如今想想,纵我半生沉沦挣扎,然那繁华俗世原本就不适合我,青灯古佛绦涤杂念,辟得一隅平静,却也未尝不是一种归宿。”
“母亲……”
“你既然做了选择,就好好过吧,阿弥陀佛。”当头也不回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老太妃多年执念,才算是真的放下了,便也悟了主持那一席话,万般缘法不过一念之间。
老太妃心意已决,顾淮笙又急又懵,转头去问赵越:“她好像是认真的,怎么办?”
“如果这是她心之所向,那我尊重她的选择。”赵越叹了口气:“若要说放不下,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父亲了。”
“那她现在这身份,还能去佛陀寺礼佛么?”顾淮笙皱鼻摇头:“应该不行。”
赵越摇了摇头,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到草垛那坐会儿,身上多盖些草给暖和一下,我去弄点热水来。”
“这哪能让你个王爷动手啊,还是我……”
“老实待着。”瞥了顾淮笙一眼,赵越随即就出去了。
顾淮笙嘿嘿傻笑两声,没有跟他争,裹紧披风就缩去了草垛子那,把周围堆积的干草一股脑全扒拉盖到了身上,然而冷风一灌,依旧哆哆嗦嗦屁用没有。
赵越这一趟去的挺久的,老半天才顶着一脸黑灰道道举着火把提着木桶走了回来。
“应该泡个热水澡的,但是水缸里没水,我这是用雪水煮的,就凑合着泡泡手脚吧。”赵越将木桶放下,转身把火把插到身后的一堵墙的缝隙上:“别磨蹭了,赶紧泡泡。”
顾淮笙从草垛里爬起来,拍拍草屑走过去,手上挽着袖子,注意力却在墙上,看着那火把插的位置就给乐了。
“你这火把插的妙,就那破洞,冷风直往里面灌,被这么一堵,都没那么冻了。”说着话,顾淮笙已经走到木桶前,这次没有让赵越动手,就自觉的将手放了进去,烫的嘶嘶叫唤:“过瘾。”
赵越看了他一眼,也挽袖子过去一起泡:“别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让人听见,还以为咱们做什么有辱斯文之事,亵渎佛门圣地呢。”
顾淮笙差点咬到舌头,半晌狞笑着憋出一句:“王爷,你真污。”
“彼此彼此。”赵越盯着桶里,头都没抬。
顾淮笙啧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倒是想起云墨和车夫,心里不禁担忧。
“云墨跟刘叔还在山下呢……”
“放心吧。”赵越倒是不担心:“下雪都不知道找地方避,他们又不是傻子。”
顾淮笙:“……”
“泡完早点睡,明日还得下山回京呢。”赵越觑了顾淮笙一眼,道。
“真不再劝呐?”顾淮笙还是有点纠结。
“嗯。”赵越点头:“皇上才刚登基,诸多事情不盯着一点不行,耽搁久了,怕出乱子。”
“你说说你,撇掉个皇帝头衔搞个摄政王,还是一样的劳累命。”顾淮笙撇嘴。
赵越便笑了:“那也是你这个先生不得力啊,教导这么久,蠢学生仍不能独当一面,先生可要加油啊,本王清闲,就全仰仗先生了。”
“不要脸。”顾淮笙白了他一眼,两人泡完手又一起泡脚,完了一骨碌钻草垛子里:“啊!还是要两个人挤着才暖和!”
赵越将顾淮笙脱下来的披风盖在草被上,搂着人躺下:“睡吧。”
一夜酣睡,顾淮笙原本还担心这环境睡沉了会生病,不想早上起来神清气爽,身体暖烘烘的,一点也不比家里的感觉差。
正舒坦伸懒腰呢,就听身侧传来一声咳嗽,动作便收了回来,扭头看了过去。
“怎么咳嗽呢?不会是生病了吧?”顾淮笙说着伸手就要去摸赵越的额头,被对方抬胳膊给挡掉了。
“我没事。”赵越坐起身来,却是第一反应关心顾淮笙:“你呢,睡的可好,有没有冻着?”
“没有,我睡的挺好的,暖和也没冻着。”顾淮笙一脸担忧:“可你看着似乎不太好。”就算不上手摸,赵越的脸色就能看出来,那红的,太不正常了:“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事。”赵越拿过衣裳便穿起来,行动利索,倒是真看不出来有生病的样子:“赶紧起吧,我去外头看看雪停了没有。”
赵越三两下穿好衣裳就出去了,顾淮笙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不磨蹭,麻利穿戴起来。出门的时候,顺手拔掉了墙上已经熄灭许久的火把棍,顾淮笙甩手往草垛子里一扔,拍拍手就走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不过积雪挺厚,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顾淮笙走到赵越身边:“要去给老太妃那边辞行吗?”
“嗯。”赵越点头,转身给顾淮笙拢了拢披风,方转身下屋檐:“走吧。”
然而两人过去,却又一次吃了闭门羹,老太妃又不肯出来见他们了。不过有托昨天见过的那小尼姑给捎了斋饭过来,新鲜出屉的素包子,让他俩路上带着吃。
“不知可否有劳小师父给帮忙带句话。”赵越接过食盒,转手递给顾淮笙拿着,行了个佛礼,客气道。
“施主请讲。”小尼姑回了个佛礼。
“腊月近尾,除夕前两日便是我大婚,还望母亲可以回来……”
“原来是这事。”小尼姑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个锦囊递给赵越:“她就料到你会说这个,不过她不会回了,托我把这锦囊转交给施主,说是,给儿媳妇的新婚改口礼。”
顾淮笙本来在揭食盒盖子,被儿媳妇三个字惊一踉跄,险些被自己口水给呛到,然而还没等他抗议说点什么,小尼姑已经阿弥陀佛转身离开了。
赵越本来也很意外,正惊讶呢看到顾淮笙反应那么大就给逗乐了,转手将锦囊也怼他怀里:“拿着吧,赵家媳妇儿,这是你准婆婆给你的改口礼。”
顾淮笙抬脚就是一踹:“去你的,找抽是吧?”
“你舍得吗?”赵越笑看顾淮笙张牙舞爪,不闪不避,任由踢闹。
“我这不踹着呢么?”顾淮笙瞪他一眼,转身就走:“走了走了,懒得理你。”
第138章 返程
两人到达山脚,云墨和车夫已经等在原地,两人在旁边生了个火堆,正在烤鸡。一看两人和马的精神头,就知道昨晚的确找地方避了,没冻着。
“哟!烤鸡呢?”顾淮笙才闻到味儿,食盒往赵越怀里一怼,就跑了过去,就着火堆暖手:“这时候要是能来二两热烧酒就完美了!”
“热烧酒是没有,不过热水倒是有的,顾大人要来两口吗?”云墨一边翻烤着野鸡,一边拿了竹筒递给顾淮笙。
“来来来!”顾淮笙接过来却没自己喝,而是拔了塞子转手递给走到身边的赵越:“喝吗?”
赵越看了顾淮笙一眼,接过去就喝了一大口。
顾淮笙是等他喝过了,才拿回来自己喝。
两人这亲密无间的举动,就算早已习惯的云墨跟车夫见了,依旧不好意思。云墨还好,可怜车夫一个老大叔,愣是被两人给闹了个大红脸,盯着烤鸡眼都不敢抬,就……莫名其妙羞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