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二人只顾争执,几时又走进来一人,竟全没留意。
第4章 翠衫女子
白映阳责备道:“叫你用力,你也不必甩到人家那儿去啊,真失礼!”
张恶虎急道:“你整日价唠唠叨叨作甚?吵死了,去捡回来便是。”眼见那名翠衫女子已把签子拾起,当即走过去道:“姑娘,那支签子是我的。”
翠衫女子缓缓站起,微笑道:“原来是保长,你好。”把签子交还他手中道:“你拿好了。”
白映阳暗暗诧异,思忖这翠衫女子着实大胆,见到恶虎保长在此拜神,不但敢进来求签,还敢与他说话。当下走到张恶虎身旁,瞧了瞧他手中签子道:“让我瞧瞧,是三十四签。”去解签处找到解签文,上面写道:“三月阳春随逝水,桃花饮舞过江楼。”
白映阳眉头紧蹙,暗道:“竟是下下签,‘阳春随逝水’,‘桃花过江楼’,莫非老虎的姻缘当真此生无望?”叹了口气,正想着如何跟张恶虎说,回头发现他不在身旁,四下一瞧,只见他正跟在那位翠衫女子身后,去到另一解签处。
张恶虎身子僵硬地站在翠衫女子身后,蓦地大声道:“姑……姑……姑娘!”
翠衫女子唬了一跳,回头见是恶虎保长,忙笑道:“保长……有何贵干?”
张恶虎道:“我……我想……请你帮解……签……”声音巨大,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白映阳暗暗好笑,心道:“这傻老虎平日快人快语,豪气干云,怎么此刻说话竟吞吞吐吐、拖泥带水的,定是那翠衫女子生得好看,他一紧张,以致口齿不清。”
不过就连周小姐那等国色天香,美如月宫仙娥的绝色女子,张恶虎面对其亦能谈笑自若,今番何故如斯狼狈?莫非这翠衫女子比月宫仙娥还要美?
白映阳想瞧瞧翠衫女子相貌究竟如何,无奈张恶虎庞大的身躯完全遮住,他仅瞧见翠衫女子婀娜的身姿和半边素雅的流苏裙。
翠衫女子道:“保长求到第几签?”
张恶虎大声道:“山……撕……寺……”
翠衫女子没听懂,凑到他手边一看,笑道:“原来是三十四签。”
她只凑来片刻,张恶虎手上已觉她吹气如兰,登时心神荡漾,满面通红,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乱跳。
翠衫女子在解签处揭下第三十四签的签文,念道:“三月阳春随逝水,桃花饮舞过江楼。”
张恶虎道:“是……是什……什……意思……”
翠衫女子笑道:“旧春桃花方落尽,盛夏芙蓉出水来。‘芙蓉’指女子。恭喜保长,贺喜保长,签文上说你姻缘将至。”
白映阳一怔,看着手中的签文想:“原来是这么解吗?”
张恶虎大喜过望,一把抓住翠衫女子左手,大声道:“当真?”
若是旁人被恶虎保长如此抓住,即便他用力不大,可面对他如食人恶鬼般的凶残嘴脸,也早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女儿家更是要吓至晕死方休,然这翠衫女子只是一声低呼,秀眉微蹙道:“保长,你握住我手,待要怎地?”
张恶虎大是惊惶,连声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抓住人家的手却半分没松。
翠衫女子右手举起团扇,轻轻拍打他一下,娇嗔道:“休得无礼,快放开了!”那柄团扇系绢纱制成,上头绣的是一株娇美的出水芙蓉,旁边题着两行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张恶虎方始觉醒,慌忙松手,颤声道:“我……我……我……”
翠衫女子脸现愠怒道:“你这人忒也无礼!”
张恶虎更加惶恐,急道:“我……在下绝非有心冒犯姑娘,请姑娘见谅!”连连作揖。
翠衫女子道:“原来保长不是口……”她原想说“口吃”二字,但觉这般言语未免失礼,忙将“吃”字咽回肚中,笑道:“常听人说,梅龙县张大保长是个蛮横无礼之人,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足为信。”
张恶虎大喜,一揖到地道:“多谢姑娘!”
翠衫女子道:“谢我什么?”
张恶虎也说不清为何谢她,只是连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翠衫女子笑道:“你这人真有趣儿。”转过身去找签文,这回是要解自己求的签。
张恶虎看着她的侧颜,嘿嘿傻笑,心中才赞得一句“真好看”,忽见她抬眼睨了自己一下,连忙笑问:“姑娘求了何签?”
翠衫女子拧开脸,淡淡道:“我不和你说。”
方才她还谈笑风生,为何转瞬便冷淡下来?张恶虎不知所措,忙道:“姑娘……你……怎地……不高兴……是我……是否……我……在下说错……说错话了……”一着急,愈发口齿不清了。
翠衫女子不答,转身道:“我走啦。”
张恶虎更加急了,生怕她这一去,从此再也见不到,当下顾不得无礼与否,又一把扯住叫道:“你别走!”这一回,他几乎把人家姑娘整条胳膊都抱住了。
翠衫女子隐约察觉他行为虽鲁莽,但实无恶意,也不气恼,笑道:“保长还有何话说?”
张恶虎道:“敢……敢问姑娘……高……高……高姓大……贵姓芳名!”
才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唐突问人姑娘家的姓名,实是无礼到了极致,何况女儿家的闺名,又岂能轻易说与陌生人知晓?倘若对方是位大家闺秀,必定出言斥其为轻薄小人!翠衫女子却不以为意,笑道:“免贵姓孟,名唤‘桥妆’。”
张恶虎得知她姓名,喜得一蹦三丈高,脑袋险些撞上房梁。
孟桥妆惊道:“你怎么了?”
张恶虎忙笑道:“没……没……是了!我叫……在下姓张名二虎,弓长张的张,一二三的二,武松打虎的虎!”恐她不懂,又抓她手,伸指在她掌心一笔一画轻轻划出。
“张二虎”正是张恶虎的本名,只因他父亲大字不识半个,不会取名,自己叫张大虎,生个儿子就叫张二虎。
张二虎当上保长后,横行乡里,大家称他为“恶虎保长”,因“二”、“恶”同音,久而久之,张二虎自然成了张恶虎。
孟桥妆道:“我知道的。”
张恶虎大喜道:“你……孟姑娘竟知道我的名字?”
孟桥妆暗暗好笑道:“恶虎保长威名远扬,梅龙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轻轻挣脱他的手,嫣然一笑,飘然离去。
张恶虎看着她的背景,胸口宛如生出一团火,滚烫难遏,激动之余忍不住手舞足蹈,还放声高唱:“如此美丽真销魂,我已变得头昏昏,沥沥莺声真娇艳,但愿共结好鸳盟!”
白映阳被张恶虎身子遮挡,直至翠衫女子离去,也未瞧见她真容,但观张恶虎反应,想必是位绝代佳人,思忖她见到老虎不害怕,还能谈笑自若,倒是稀罕事。
菡萏听见大少爷唱歌,拎着一长串五彩绣球儿就跑至跟前,指住他惊道:“哎呀,流鼻血啦!”
张恶虎奇道:“流鼻血?”一抹鼻子,果然一片鲜血,说道:“可能是这几日天气转暖,又吃得太补,火气旺,一会儿喝些祛火气的茶汤。”
菡萏道:“才不是呢,大少爷是见到刚才那姑娘生得好看,一高兴就流鼻血了。”
张恶虎笑道:“原来高兴会流鼻血么,你听谁说的?”
菡萏笑道:“不用谁说,我自己瞧见的!前天我在书房,见到二少爷和芙蕖……”
白映阳厉声道:“菡萏,你说什么?”
菡萏大吃一惊,哪敢再说,撅着嘴跑到芙蕖身边,拉着他小声抱怨二少爷凶巴巴。
芙蕖却不答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张恶虎现如今一心一意只在那位孟桥妆姑娘身上,流点鼻血也不用在意,飞奔去抱起白映阳,在他雪白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笑道:“小白羊,你道孟姑娘是谁,她正是之前我在街角见到的那位美丽的姑娘!”
“小白羊”是白映阳乳名,得此绰号,除了他本身名字去掉中间的“映”字,读起来音同“白羊”外,也因他与恶虎保长总是形影不离。梅龙县百姓常道:“恶虎保长凶神恶煞,是头‘大虫’无疑;白公子斯文有礼,犹如‘绵羊’和气。”
张恶虎笑道:“小白羊,你说得对,红娘子果然显灵啦!”
白映阳见他开心成这样,原已猜到大概,此刻听这般说,着实代他高兴,笑道:“如今知晓她的名字,要找便不难了,我听她言辞,似乎对你颇有好感。”
张恶虎喜出望外道:“你……你说……她对我……有好感……你怎知道?”
白映阳笑道:“你这傻老虎,才见面便唐突问人姑娘家姓名,那可是大大失礼,她若不是对你有好感,早已生气走开,怎肯告诉你闺名?”
张恶虎心花怒放,连道:“那……那……现今……怎地……我……我这就……上她家……提……提……提亲么……”一兴奋,又开始口吃了。
白映阳道:“别忙,她喜欢你,她家里人却未必会答允亲事。”
张恶虎急道:“那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