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恶虎瞪眼道:“要是你当初答应跟我成婚,我自然不会走到这里,自然也不会找杀猪邓麻烦!”明明是强辞夺理的话,他说得却振振有词。
邓夫人道:“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岂是我能决定的!何况我相公心地善良,待我好得很,我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为何要跟你这恶霸成婚?”
张恶虎气急败坏道:“我哪里比不上这卖猪肉的?”伸手抓住正俯身捡猪肉的杀猪邓背心,提将起来,扔到对街糕点铺。
但听“砰”的一声,杀猪邓的身子把糕点铺的门板撞得塌下来,断成两截。
街上群众听闻声响,纷纷围了过来。
邓夫人又惊又怒,急跑过去扶丈夫,张恶虎却先她一步到,又提起杀猪邓。
杀猪邓每日扛一头大肥猪来菜市场售卖,也是个膂力惊人的壮汉,此时被张恶虎如老鹰捉小鸡般提在手中,全身软绵绵,竟无抵抗之力!张恶虎连续三拳打在他小腹,他只觉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张嘴“哇”一声呕吐出来。
邓夫人奋力扭打张恶虎道:“快放开我相公!”
张恶虎哼一声,将杀猪邓丢在地上,飞起一脚,踢到路中央。
邓夫人慌忙去扶,仔细替丈夫检查伤势,拍去尘土。
张恶虎瞧在眼里,妒在心头,看杀猪邓愈加不顺眼,暗想这卖猪肉的哪里好,周小姐偏把他当心肝宝贝儿,故在旁冷嘲热讽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半点用没有。”
邓夫人冷冷道:“相公才不像你这般野蛮,老天爷保佑,你一辈子都娶不到妻子!”
张恶虎大怒道:“你说什么?”
邓夫人全不理会,先把丈夫扶回猪肉铺内休息,又取钱给糕点铺掌柜,赔偿撞坏的门板,往返期间,正眼都不瞧张恶虎一眼。
张恶虎气得三尸神暴跳,在糕点铺门前直跺脚,围观群众见没戏可看,恐恶虎保长把气撒往自己头上,忙各自散去。
糕点铺的伙计搬起破损的门板,笑道:“保长,劳驾让让,小人要把门板搬进去。”
张恶虎怒道:“没看到我站在这里么?搬你个头!”直把个伙计喝出三丈远。
糕点铺伙计哪敢再说,见他张牙舞爪,连门口都不敢靠近。
好在糕点铺掌柜深明大义,知道此刻不可惹恶虎,以免殃及池鱼,挥手示意伙计等人离开再进来。
第2章 白衣如河
张恶虎箕踞门槛,眼见邓夫人在对街收拾猪肉铺,一边收拾一边体贴地询问丈夫伤势如何,不时还小心翼翼去替丈夫揉肚子。他又是嫉妒又是难过,心想连杀猪凳都有女子怜爱,自己从头发到脚趾甲都比他强,怎么就没半个姑娘垂青?
正伤心之际,街上走来六、七名男子,嬉笑打闹地进到糕点铺。
其中四人是身着红色差役服的青年,腰悬雁翎刀,看到张恶虎坐在店门口,立刻满面堆欢地迎将上来。
这四人是张恶虎的手下,梅龙县的保丁,分别叫“甲”、“乙”、“丙”、“丁”,均是溜须拍马之辈,一见张恶虎,也不先搞清状况,就没头没脑的“保长英明”、“保长神武”的歌功颂德,全没察觉这位“英明神武”的恶虎保长面黑如包公。
与“甲乙丙丁”同来的,是三个清秀漂亮的白衣少年人。
年龄较小的两名少年玲珑可爱,他们身上的白衣,衣袂衣摆处,均绘有片片青色荷叶。
年龄较大的那名少年则通体雪亮,他的白衣洁净无瑕,他的眉眼犹如墨画,他的肌肤宛如玉铸,他的乌发黑如鸦羽……除去两瓣红唇,少年全身上下只得黑白二色,一如水墨画中的人儿般!
白衣少年笑吟吟地走到张恶虎跟前,说道:“老虎,何事如此气恼?”边说边展开手中一柄白玉折扇,扇面绘有两株盛开的墨荷,旁边题着两行诗:菡萏新花晓并开,浓妆美笑面相隈。西方采画迦陵鸟,早晚双飞池上来。
“甲乙丙丁”这才发现他们英明神武的保长心情不佳,连忙闭上嘴。
张恶虎气呼呼道:“还不是那个杀猪邓!”
白衣少年奇道:“杀猪邓?”又问:“是对街那个卖猪肉的么?”说着朝对街望去,正好见到邓夫人蹲在地上捡猪肉,微微一怔道:“咦,那不是周小姐吗?上月我们去提亲的那个周家的姑娘。”
张恶虎叫道:“她嫁给杀猪邓啦!”
白衣少年恍然大悟,想来他是见到周小姐嫁给杀猪邓,心中不忿,自己发脾气。
张恶虎道:“她刚才还咒我一辈子娶不到妻子!”
白衣少年噗嗤笑出来道:“平白无端的,她为何咒你,定是你先招惹人家。”
张恶虎怒道:“她若嫁给我,我怎么会去打杀猪邓?”
白衣少年冷哼一声,懒得理他的强辞夺理,摇着纸扇,自在糕点铺的货柜上挑选点心。
这位白衣少年名唤白映阳,幼时孤苦无依,流落街头,幸得张家好心收养,现如今已是张家的总管事。他与张恶虎自小一起长大,深知恶虎脾性,甭管旁人有理没理,反正他的话句句是道理,与他分辩那叫江边上卖水——多此一举。
张恶虎见他不搭理自己,又闷着头忿忿然。
“甲乙丙丁”此刻已知保长生气的前因后果,当然要替他重振士气。
阿甲首先笑嘻嘻道:“保长,似你这般英俊潇洒,周小姐不嫁你,是她不识真金白银!”
阿甲开了头,阿乙当然接着拍道:“是啊,保长,江南美女多如繁星,咱们梅龙县别的没有,就是美人儿特多,随便在大街上转转,也能遇上十个八个比周小姐漂亮的美女,将来保长定能娶到一个胜过她千万倍的新娘子。”
阿丙跟着道:“到时保长带着新夫人来此,让大伙瞧上一瞧,比上一比,看是杀猪邓的夫人美貌,还是咱们保长夫人美貌。”
阿丁马上道:“哪还用比,咱们保长夫人绝对美貌无双,杀猪邓的夫人连她半跟头发丝儿都及不上咧!”
四保丁指手画脚,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夸张,越夸张就越离谱,越离谱就越兴奋,越兴奋就越大声……硬是把那至今还不知哪个旮旯缝里的保长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糕点铺掌柜听得肚里连珠价叫苦,心想一头恶虎拦路已经够倒霉了,现下还加上四个马屁精,叽里呱啦废话连篇,这般下去如何做生意?
糕点铺伙计却因先前得令,待恶虎撤退再进店,今乐得蹲在门外偷闲。
白映阳往日听惯“甲乙丙丁”拍张恶虎马屁,虽然不屑,倒还不觉如何刺耳,他身旁的两名少年是他的小厮:菡萏和芙蕖。二人向来很少听见这么夸张的马屁话,眼看四人如此献媚,格格直笑,其中年龄更小的菡萏朝他们伸舌头,撅小嘴刮脸道:“羞羞羞!”
四人正拍得兴高采烈,其中阿丙听见菡萏臊他们,百忙之际还不忘回一句:“小孩儿家懂什么,一边玩儿去。”
废话说得良久,“甲乙丙丁”突然发现保长心不在焉地望着外头出神,便一起向外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知他看什么。
阿甲问道:“保长,你看什么?”
正挑选点心的白映阳闻言,也拧头往外看。
阿乙道:“是不是在看周小姐?”
阿丙道:“保长,你别再惦记周小姐了,这般无情无义、水性杨花的女子,不要也罢。”
白映阳还在想周小姐怎么无情无义、水性杨花了,却见张恶虎霍地站起,双手一分,把“甲乙丙丁”推至左右,他从中“嗖”一声一跃穿过,出了糕点铺,发足向西狂奔,看方向,倒不像要去找杀猪邓麻烦。
但见他绕过街口墙角,霎时走得无影无踪,墙角栽有数株桃树,被他身畔劲风一带,枝叶摇摆,枝头上本已所剩无几的桃花顿时悉数落尽。
阿甲奇道:“保长这是去哪儿?”
阿乙道:“莫非保长看见有小偷,跑去拿贼?”
阿丁笑道:“捉小偷好,保长就此忘记周小姐。”
阿丙不屑道:“保长神勇盖世,岂会一直惦记那水性杨花的女子!”
白映阳心想人都走了,你们还拍马屁给谁听,哼道:“既然有贼,你们还不去帮忙捉?”
“甲乙丙丁”一激灵,齐声道:“是!”一溜烟抢出门,去追张恶虎。
菡萏和芙蕖见他们跑出去的动作滑稽,嘻嘻哈哈笑道:“二少爷,他们倒挺怕你。”
白映阳道:“他们不过是些欺善怕恶的鼠辈罢了。”眼见糕点铺的果饼细点制作得很是精美,越挑越多,包得好大一包。
芙蕖皱眉道:“你又买那么多零食吃?”
白映阳瞪眼道:“我就是喜欢吃。”随手塞一包桂花松子糖给菡萏解馋,忽见伙计自内堂捧出许多藕粉,大喜过望,连忙取过几包,让掌柜一并结账。
三人离开糕点铺,路上菡萏问道:“二少爷,大少爷刚才跑去哪儿?”
白映阳道:“那四只马屁精不是说他去捉小偷么?”
菡萏撅嘴道:“我才不信呢,大少爷捉小偷时,总喜欢一边追一边大叫:‘小贼别跑,给我站住!’隔几条街都能听见,刚才却一言不发,肯定不是捉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