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天然心下不屑道:“桥妆洁身自爱,自是清白处子,这还用问么。”脸上仍微笑道:“是不是清白处子,乃女儿家私事,我等外人又岂能得知。”
白映阳道:“你身为赋音楼阁的少东,院中姑娘有无接客,难道也不知晓?”
燕天然哈哈一笑,答非所问道:“白公子,你平日闲来无事,是否也有好去处打发光阴?”
白映阳听他说得客气,实际是问自己平日是否也爱去妓院寻花问柳。
燕天然道:“无论是梅龙县还是整个江南,我们赋音楼阁是最好的院子。城北‘聚诗小筑’,城南‘汇曲苑’,虽也不凡,但他们两家的姑娘却不及我们赋音楼阁的姑娘的有才华。我们的姑娘与客人吟诗下棋,如有哪位客官得到姑娘赏识,请进屋内交流才艺,便是私下约会了,我们虽是东家,也不会无礼询问姑娘们闺阁私事。”顿了顿又道:“似那‘暖香阁’、‘群玉馆’、‘问柳居’等低三下四、逼良为娼的妓院,可不能与我们赋音楼阁相提并论。”语气轻蔑,显然对三家妓院极度不屑。
白映阳听对方口气,自是把己当作|爱逛“暖香阁”、“群玉馆”、“问柳居”等低三下四、逼良为娼的妓院之徒。
其实白映阳自小便与张恶虎的妹子订有婚约,身边又有芙蕖相伴,向来不去风月场所,连这家江南最有名的赋音楼阁,他也是无意中听人说在梅龙县牡丹巷弄罢了,适才在门外,他还犹豫了一下,方确定是青楼,至于那些“暖香阁”等小妓院,今日还是头一次听说。
张恶虎自然就更加不懂燕天然说的是些什么玩意儿,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孟姑娘答应,我就能去见她?”
燕天然道:“这是自然,不过……”
张恶虎急着见孟桥妆,皱眉道:“不过什么?你怎地有这许多话,真啰嗦!”
燕天然笑道:“孟姑娘一向只喜满腹诗书、文采出众的读书人,保长武艺高强,自也是人中龙凤,在下是很佩服的,却似乎不太合孟姑娘脾胃。”
张恶虎道:“你不带我去见她,她又怎知与我不合,又怎会请我进去相会?”
燕天然忍不住笑道:“你说的倒也有理,既如此,保长不妨作诗一首,待在下派人去告知孟姑娘,她如欣赏,自会邀你前去相见。”
张恶虎皱眉道:“我哪儿会作诗?”转对白映阳道:“你给我作一首吧。”
白映阳低声道:“她若当真喜欢你,你作甚都会见,只需让她知晓诗是你作的。”
张恶虎一想不错,对燕天然道:“你听好了!”寻思良久,缓缓吟道:“赋音楼阁……里,老虎爱桥妆。桃花和芙蓉,落了开了……”最后一句不知用个什么字收尾,想了半日,实在想不出来,干脆仰天长笑,假装已经作完。
白映阳在旁听了,肚中笑得直打跌。
燕天然一脸愕然,他先时猜测,这头恶虎定是从旁人处听说孟桥妆的名头,故此前来想一睹佳人美貌,他要张恶虎作诗,已猜到不可能有好句子,但对方既然敢来,估计也不会全无准备,要么拿古人诗词搪塞,要么作首打油诗充数,却万料不到恶虎保长连打油诗也编不齐,这残缺的诗句还如此庸俗不堪且不知所谓。
张恶虎道:“我诗作完了,你还不快派人去说给孟姑娘听?”
燕天然陪笑道:“保长,你这诗作得也太……简单了……”
张恶虎哈哈大笑道:“我这叫大拙若巧!”
白映阳笑道:“是大巧若拙。”
张恶虎笑道:“对对,大巧若拙。”
燕天然苦笑道:“可孟姑娘恐怕不大喜欢……”
张恶虎怒道:“你还没说与她听,怎知她不喜欢?快去快去!”
燕天然生怕这头恶虎在此发飙,只得唤来小厮,吩咐他把保长作的诗去念给孟桥妆听。
第13章 梦白河
少时,小厮回来对燕天然道:“少爷,孟姑娘请保长前去相见。”
燕天然膛目结舌,简直不可置信。
张恶虎喜得跳起来抱住白映阳道:“小白羊,孟姑娘她……果……果然……是……”
白映阳见他开心得语无伦次,也代他高兴,说道:“燕公子,孟姑娘既然答允了,我们便可去见她了罢?”
燕天然疑惑不解,孟桥妆向来眼光极高,怎会答允见这瘟神,暗忖:“莫非她也不愿惹恼这梅龙县恶霸,故而答应相见?”想通此节释然,笑道:“既是孟姑娘相邀,自然可以。”命小厮道:“给保长和白公子带路。”
小厮领命,召来两名小丫鬟,一同将二人领出了雅间。
自“候归鸿”后院的穿堂走出,进到一处游廊,廊道连接着楹楹屋舍,蜿蜒绵亘,房屋阁楼间花团似锦,假山叠翠,水塘映月。
小厮在前领路,二鬟后方提灯相随,但游廊上灯火通明,此举颇嫌多余。
二人边走边看廊外景色,正在此时,前方花间隐隐传来几缕琴音,越往前琴音越清晰,其中还夹杂有女子咭咭格格的欢笑声。
琴音是从左侧距离最近的一所别院中传来的,别院门上挂有一面“醉花音”牌匾。
二人经过门边,望见院内满是碧油油的爬山虎,上攀屋顶,下连花圃,花间的大树桩下倚坐着一名青年男子,他手提酒壶,有些微醺,然满面笑意,神态很是潇洒。
白映阳心道:“这儿有琴‘音’,有‘花’树,花间还有个‘醉’鬼,果真是‘醉花音’。”
青年男子见有人走过,嘿地一笑道:“兄台,相请不如偶遇,过来与小弟喝上几杯,如何?”手一扬,把酒壶掷向张恶虎。
张恶虎见酒壶平平飞来,便伸手接住,他向来豪爽,又极好酒,换作平时,自当答允,只是今日心系孟桥妆,婉拒道:“多谢兄台美意,在下有要事在身,改日若有机会再饮便了。”复把酒壶掷回。
青年男子也不在意,大笑道:“兄台慢走,有缘再见!”仰头把酒饮尽,大呼痛快。
院内琴音戛然而止,但听一女子轻叹道:“你可别再喝啦。”
另一女子声音格格娇笑道:“你心疼那几坛花雕么?”
又一女子笑道:“花影姐姐哪儿是心疼酒,她是心疼赵公子……”
又陆续经过几所别院,这些别院相隔不甚远,牌匾是些“望月吟”、“东风暖”、“葡萄架”、“清风舞”之类,取得都挺雅致,想来这便是赋音楼阁姑娘们的居所了。
张恶虎笑道:“不知孟姑娘的居所叫什么。”
待走到第九处别院,小厮停了下来,指着月洞门笑道:“保长,白公子,这儿便是孟姑娘的住处了。”
但见别院门前种有许多紫竹,横有数排竹篱笆,篱笆围着一个葫芦状的大水塘,塘中飘着一池荷叶。
白映阳抬头观看,见月洞门上的牌匾书写着“梦白河”三个瘦金大字,不由大吃一惊,心道:“怎地这三字恁熟悉,却像是在哪儿听过!”
张恶虎指着水塘笑道:“小白羊,孟姑娘也喜欢荷花。”
白映阳笑道:“因为荷花是世上最美的花。”他爱荷花,自然觉是世上最美。
小厮走到门前,拿起挂在门边的一根小竹棒,在垂挂的一截竹子上“笃笃笃”敲了三下。
须臾,院中走出一红衣少女,她笑道:“是舟儿哥哥来了。”声音清脆,圆圆的鹅蛋脸随着笑容现出一对小酒窝。
张、白二人日间就见过此女,正是和孟莲蓬一道送药的二鬟之一,却不知她是水芸还是水芝。
小厮舟儿笑道:“水芝姑娘,我把保长和白公子领来了。”
水芝一见恶虎保长凶残的脸,立即花容变色,颤声道:“保……保长,姑娘正等着你……”
张恶虎早已迫不及待,飞奔入院,大声道:“孟姑娘,我来啦!”
但见院中紫翠环绕三阁,当中的楼阁大门敞开着,一女子立于门前,身笼浅纱,面容憔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孟桥妆还能是谁!
张恶虎与她一别半月余,再见自是激动难言,也不顾失礼与否,冲上前就抱住她身子道:“孟姑娘,我好想你……”跟着便嚎啕大哭。
孟桥妆柔声道:“保长,你伤口好些了吗?”
张恶虎大点虎头道:“已经好了……”眼泪鼻涕都混作一块,孟桥妆拿绢帕替他擦拭,他连忙退后道:“别别,弄脏了你香巾!”
孟桥妆道:“你们请进屋里坐吧。”
白映阳想他们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让水芝领他去别处,不打扰二人。
孟桥妆将张恶虎请进阁中,不坐厅堂,径直往内室领。
张恶虎随她来到一间房舍,进屋便见一副紫檀雕花月亮门,门内正中央放一张书案,左侧是几架书橱,右侧是一张罗汉椅,椅案上的香鼎焚着淡淡的沉香。
孟桥妆请张恶虎在罗汉椅坐下,自去沏茶。
张恶虎透过罗汉椅后放的一幅芙蓉纱屏,隐约看见里头有一张拔步床,垂挂着翠色罗帐,床上绣枕、被褥一应俱全,他心脏砰砰乱跳道:“莫非这儿是孟姑娘的闺房?”不禁想象她的睡姿,脸上顿时滚烫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