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华楼原名烟华楼,原是京城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原先的老板在京城易主之时弃了酒楼,易主以后,这酒楼就被当今皇帝的一个妹妹要了去。
这公主也是前无古人,教人捉摸不透:贵为公主,却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享,放着京中好些富家儿郎不要,非要自己来经营个酒楼,当她的老板。
她与皇帝一母同胞,最得皇帝宠爱,如此要求,皇帝自然答应,还亲手替这楼题了字,改“烟”为“京”,从此叫做京华楼。
不知是皇帝这两个字起的作用,还是那公主老板功夫下得好,京华楼如今越做越大,越做越红,郝然成了京城的第一大酒楼。
又有皇上亲手题的字,京中无有不知,便从无人敢在此自恃身份,当然,有些时候除外——
“快快快,老板呢,给小爷我上壶茶来!”
店里的人纷纷扭头,想看是哪家的纨绔玩意儿在此间作死。
那小二却是见过他们的,屁颠儿跑来,“大公子三公子九公子,您三位光临了,请楼上坐!”
三人一边上楼一边问,“老板呢?”
楼下众人瞠目。
小二道,“老板在别的厢房,由小的先招呼着您三位。”
樊诚疑道,“什么人来了?姑姑竟然要亲自招呼?”
“回王爷,是二殿下。”
“二殿下回来了?”琅邪问。
那人点点头。
小王爷嗤了一声,“他来干嘛?!”又嘟哝道,“都是侄子,我们三个还比不上老二吗?!姑姑也太偏心了!”
那小二道,“二殿下似有物事要交给老板……”
“就知道讨好人!”
做下人的,最怕听到主子吵这些个私密事,何况是天家的,小二哥苦不堪言,站在一旁赔笑。
幸好樊勤知他为难,“无妨,我们也只来小坐片刻,先上两壶茶罢。”
将人打发下去,又道,“小诚,先不说老二是你兄长,你嘴里要恭敬些,便是先来后到,你也不该这么耍浑。”
他二人一母同胞,樊诚亲大哥不亲二哥,这是谁都知道的,他偏不喜欢大哥因着二哥来训斥自己,当即叫道,“什么二哥,他可从小就不跟我们亲!六年前,他不还亲眼看着小九受欺负,看着我被人割刀子吗?这难道也是做哥哥该做的?我只知大哥绝不会这样!”
小王爷素来是个破喉咙,吼声惊天动地。
樊勤皱眉,“他做的不是哥哥该做的事,你做的就是弟弟该做的事?”
琅邪兀自喝茶。
忽地,眼角瞥到一道光,有人正在这时上了楼。
视线上移,便见到门外那人。
下颌,嘴唇,鼻尖,眉眼……
记得那年京郊围猎,奇珍野味所获颇丰,龙颜大悦,令人各载满车绕行京城,将所得平分百姓。到傍晚时分,众人都分光了野味回程,唯独这人马车上比去时还拥挤——上头尽是女子们所掷瓜、果、彩带。
——便是对美人最有讲究最挑剔的人也得承认,这人长了张挑不出毛病的脸,这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芸芸众生,在此人衬托之下,皆要自惭形秽。可偏偏在这张无一不衬人心意的脸庞上,却总是吝于现出表情,就像此时。
一月不见,这人似乎瘦了些。
琅邪放下茶杯,下意识张嘴,喊了一声“二殿下”。
屋中猛地一静,几人都望着门口,樊勤面上有一丝不自在,干咳两声,“老二,你回了。”
原来是前些日被派出京的二皇子樊裕,他一站在门口,便令周遭黯然失色。
此时他的目光一一掠过樊勤、琅邪,最后停在樊诚身上,小王爷瞪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练好本事,自不必再挨刀子。”他说。
而他说完,再不看这厢一眼,径自去了。
他这一走倒潇洒,留下屋里三人脸色各异:琅邪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喝茶;樊勤脸上一阵变化,最后也端起茶杯;樊诚却是气得不轻,“啊!”地一声抄起茶杯一饮而尽,奈何这茶苦得很,他生来怕苦,立刻一阵作呕。
公主老板跨进门来,惊喜道,“小九,你来啦。”等走近了,又皱眉,“瞧你这一脑门子汗,正好今日得了一支雪参,喝了再走。”
这些年琅邪吃的雪参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实在敬谢不敏,告饶道,“姑姑,刑部还有公务,不如晚些时候让人送到府上……”
“公务公务,你少拿公务敷衍我!我还不知道你?多难得的东西,转身就给我倒了,也不知体谅别人讨得艰难。不行,今儿你非得当着我的面给我喝下去。”说完,毫不留情地戳了戳他的脑门。
其实琅邪早过弱冠之龄,却因着这身子的缘故,周围人都拿他当易碎之物,生怕他累了伤了,尤其是他这姑姑,一见了他,便连亲侄子也忘记了。
小王爷正呕得难受,哀求他姑姑给一碗水喝,公主老板似乎这才注意到这侄子,“小王爷好大的声势,我若不出来,只怕你还要砸店了?”
小王爷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不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小王爷要来砸我的店了。”
“姑姑,求你给我一点水喝吧......”
他那姑姑这才从小二手里接了碗来,“喝喝喝,这样子可别叫客人瞧见,砸了我这京华楼的招牌。”
小王爷,卒。
连续猛烈的秋老虎烧得人心焦躁,终于得了一道圣旨,如同从天降下冰水浸透人心,旨意一出,百官万民三呼万岁,颂皇上英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秋老虎降至,暑气难消,旱灾不断,朕念百姓果腹之需,特此减免各户赋税两载;狱者,若非立决,可暂放归家,待旱暑过后自行回监,以显仁德。钦此——”
琅邪领旨去了趟刑部狱牢,正值酷暑天气,此间只如蒸笼一般,热得透不过气来。不过换作往常,更是满牢犯人,皆是蓬头垢面,浑身恶臭,而今皇帝赦恩,监候犯们通通放回了家,只待秋后再回来领罚,因此牢房几乎空了。
琅邪巡视一圈,招来牢头,“可都登记妥当了?”
犯人归家,狱卒自然无事可干,自可回家待着,这人是留在最后的,早有些按捺不住,“回大人,都已登记好了。”
琅邪心里好笑,接过钥匙,“你也走罢。”
他一个人锁好牢门,望着空空的牢房出了会儿神。谁能想到,几年前京中那般模样,不过六年时间,便天翻地覆?
走出刑部数里,更靠近皇宫的位置,便到了一面高大雄伟、遍布青藤的黑铁般的石壁,恰似战场上最坚固那一种城墙,门口两个万年不变的黑甲守卫,却只有一扇只够两人通过的小门,正让人难进也难出,上头一块牌匾,刻着“长安司”三个大字。
不比六部听令丞相再报天子,此间非皇上之令不从,颇有些昔日皇城亲卫的意思。
当日皇上推行改革,群臣无不称好,唯独此间遭到近半臣子反对,认为元启之痛尚在眼前,唯恐重蹈覆辙。
然而没过多久,老臣们的上书便偃旗息鼓:告病归乡有之,改换衙门有之,改变阵营亦有之,最终此令一致通过,群臣三呼万岁。
琅邪初时也曾质疑这所谓的长安司难免延续旧习,在京中横行霸道,可六年过去,除却黑甲的统帅是个头脑简单的粗汉,长安司众人行事规矩,倒未流出一点不好的名声,因此才放下偏见。
外间看长安司神秘而可怕,未得皇上亲赐腰牌,任你是丞相太子来了,也一概不得入内,但琅邪来过一次,反有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彼时,刑部与长安司都管京中治安,又同有监牢,少不了交叉着做事,这事原本由琅邪那位同僚息大人担当,一日那位正赶上家中有急,只得紧找了琅邪,他才有机会见一见庐山真面目,不想事后两人都被尚书大人训斥一顿,从此再不敢将公务交给别人。
此间大致格局与刑部相当,只是略显阴森,严肃,无趣——人人身着黑甲,站得一丝不苟,好似泥塑木雕,也唯有一座名唤“地牢”的监牢略有奇特。
地牢入口石阶不到十级,扁而短,再往里入,如被黑暗吞没,不见阳光,其后道路逼仄而冗长,牢房却不多,且隔得很远,只每隔几丈,两边石壁洞口里各放一盏油灯。
越往里走,越是阴冷潮湿,上次来时见过的囚犯已没了踪影,只等走到最深处,牢门口守着两名黑甲,问他何事?
琅邪道,“圣上特赦之日。”
那两人瞧了圣旨,各从腰间取出一套厚重的钥匙,又从几十把中选出一把来,分别插.进锁中,手指转动,只听重重的一声,厚重的铁门才沉沉打开。
地牢中回荡着钥匙碰撞的“哗哗”声。
琅邪趁着他俩人中的一个端水进屋,又朝里瞟了一眼。
此处说是监牢,却绝非刑部那一间间密集而臭气熏天的小牢房,大而干净,又有石床石桌,桌上摆了吃的和水,除却外头挂了把锁,可真看不出这是个监牢。
偌大的地牢里,此时只留下这唯一一个犯人,那人穿着尚且干净的囚服,面壁跪在蒲团上,长发瀑布一般垂在腰侧,只给外头留这么个消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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