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解了衣带,却未立刻去脱,只抬眼看着他,那模样让皇帝一阵恍惚,半响叹了一声,“罢了,罢了。”
琅邪等的便是这声,立刻停下动作。
“退下。”
“是。”
“安分些,侍郎,就当可怜可怜你的姑姑。”
轰——!
深秋的天,京城上空罕见地响了一声闷雷,随即暴雨倾盆而下,仿佛天子的震怒与警告。
琅邪穿好官服,见樊帝靠在椅背上,脸上满是疲态。拜谢之后,便匆匆出门。
如此大雨裹着秋风,他当即一个哆嗦打了出来,走过长长的走廊,那雨从檐上道道流出,最终结成一片片雨帘。
他正思索这当该如何回去,忽听那桂珺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九殿下!九殿下,您且等等!这便着人送您回去!”
琅邪回头一看,领头那人一身黑甲,高大健壮,左眼边上生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痣,正是长安司统领赵庄。
除了桂珺,跟他来的还有几个抬轿的宫人,把那轿往他面前一放,“殿下,请吧。”
琅邪上了轿。
雨点打在轿顶上,打得啪啪作响。
果不其然,这日赵庄送他回府之后,当天下午便派了人守在侍郎府前,说是京中不宁,保护侍郎安危,实际京中再是不宁,他官职比琅邪还高,如何轮到他纡尊降贵来守护?
不过软禁罢了。
又过两日,皇帝传来一道口谕,令琅邪一月内将《孟子》抄上三遍逞上,如有违抗,必定重罚。
莫看他人生得文弱书生一般,其实最怕读书写字,自出生到现在二十年,也未写过几个字,如今却要他一月抄那厚厚一本三遍,便是要他除却吃喝拉撒睡,只有抄书,恐怕也完成得艰难。
樊帝念及故人,也算用心良苦,只不知琅邪懂得几分。
眼见最后一片秋叶落地,赵庄查那刺客一事始终未得眉目:那夜深无人见证,此人又无物证遗落,到得二皇子府前血迹消失,二皇子府搜了个遍,上上下下仆役问了个遍,没人看见可疑之人,他能如何?难道将二皇子抓起来?
遭那哈查几番激将,赵庄半是赌气半是怀疑地向皇帝请罪。
皇帝闻言也不怪罪,转问哈查,允犬戎免贡五年做赔礼,此事暂告段落,可行得通?
此言一出,哈查还未反应,众人已然大惊,都劝皇帝三思,事情未曾查清便如此纵容,只怕往后又有别国效仿。赵庄更是跪在地上,向皇帝禀明此事诸多疑点,说不得是哈查王子自编自演了个故事,为的就是免贡,请皇上不要上他的当!又立“军令状”,以他赵庄脑袋担保,十日之内必查明此事。
然而皇帝主意已定,面沉如水,只问哈查可愿意?
此事正是哈查来使所求,虽不明不白地受了伤,勉强也算“求仁得仁”,便也问皇帝,真真妹子与樊裕婚事如何处理?
樊帝淡淡笑道,“朕此前已经告知王子,汉人素有长幼之序,如今兄长未婚,朕虽为天子,亦不敢让二皇子先成家,坏了宗室之规。”
哈查身为蛮族,并不知汉人宗室规矩,三番两次被他拒绝,只以为他看不起自家妹子,心中不悦,但想到暂免五年贡,自按下去不表。
他到底不如汉人奸猾——皇帝本对他有防范之心,若为二子选个有异心的蛮族公主做妃子,岂非引狼入室?
不管如何,此事到此终了,犬戎一行忽地归心迫切,余下两日去买稀奇玩意儿、打包行李、拜谢友人,便决意离开京城。
临行之前,他们去了趟侍郎府。
赵庄因那日谏言惹得龙颜不悦,已不敢再提此事,只是此番见这蛮族王子急着离开,又疑他,因此人一来,毫不犹豫地拦了他,“王子请回,圣命看护琅邪,旁人不得入内。”
那日琅邪入宫极为隐秘,哈查不知,只道他仍因自己被禁足,大度道,“本王子今日便要离开,来跟侍郎大人打个招呼也不成?”
“王子请回。”
哈查道,“倘若我非要进呢?”
赵庄目不斜视,“王子请回。”
“你......!”
真真忙扯住她王兄,卖乖道,“赵大人,既然是皇上不准入内,我们不入便是,只是赵大人可否请侍郎大人出来,我们就站这门口说上几句?”
赵庄知哈查是与他妹子一同前来,当下便道,“我说不——”
“当然可以!”息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优哉游哉,“老赵,琅邪是被禁足,又不是坐牢,人家公主王子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你半点不通人情,指不定他们回去怎么说咱们呢。”
赵庄斜他一眼,“息子帆,此事是圣上授予我,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息延道,“什么抗旨?下官也是奉了皇上的令,去瞧琅邪抄了多少书。”
他朝真真公主使个眼色,便从容进了府中,穿过游廊,进了内院,远远便见两人几乎迭在一块儿,在书桌旁不知作甚,当即高喊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那两人赶紧分开,却是福伯与琅邪,琅邪把桌上纸一收,“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们方才做什么坏事,鬼鬼祟祟。”
琅邪道,“没事没事,赵庄不是在门外,怎地允你进来?”
“嘿,我搬出皇上,来瞧瞧你抄得如何了。你且给我瞧瞧。”
不待琅邪答话,抓起一张便看,“啧啧”两声,“皇上说你字写得不怎样,现下看来,他老人家说话太仁慈了,你这字......”
“如何?”
“鸡抓狗刨也不如你!”
“.…..”
“虽写成这样,你也得快些,剩不到半月,你这一遍也没抄完,不怕圣上罚你?”
琅邪瘫倒在榻上,“我实在写不快,不如你帮我写些?”
息延下巴也给惊掉,压低声道,“你方才竟让福伯替你抄写?好你个琅邪,欺君之罪,是嫌命长?”
“那能如何?反正我成日关在这里,不因欺君而死,闷也闷死。”
“休要胡说,皇上向来纵容你,若非你尽惹事,他如何舍得罚你?”
琅邪两眼无神地扯了扯嘴角。
息延又道,“你既嫌闷,外头正好有人来见你,你见不见?”
“谁?”
息延挤眉弄眼,“你我兄弟,这事也不要你说谢,只是你以后遇着好事也记着我些。”
两手把他背后推着,一路推出了游廊,琅邪莫名其妙,“你说什......”
只见府门前除了赵庄与守门侍卫,还站了两人,那边上一个高大男子胡子拉碴,正等得不耐烦,旁边一个女子,虽穿的汉人服侍,但见那如雪肌肤,微凹的眼眸,似有几分异域,不是真真公主是谁?
真真公主眼尖,“王兄!出来了!”
琅邪一惊,一改方才懒散步伐,三两步便跑上前,殊不知自己在息延眼中正落了个“重色轻友”,“公主来找琅邪何事?”
那一道大门,赵庄卡在门边,这厢两人站在门里,这厢两人站在门外,场景实在有些好笑。
真真道,“我们今日要离开京城,特来跟侍郎大人道别。”
琅邪一惊。
那日当众刺伤哈查,她却无怪罪之意,不知是否哈查对她说了什么。但见她只如初见那样盯着他,眼中并无复杂之意,想必是自己想多了。
他与她相视片刻,终究只像寻常朋友那般,“此去山高路远,公主要多保重。”
“借侍郎吉言。”真真笑得真诚。
琅邪怔怔看着她,越发觉得她那双眼睛格外让人亲近,不由放软声道,“……公主的娘亲,想必是个美人。”
“咳咳!”息延在后头假咳。
琅邪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真真也不觉被冒犯,“母后确是大美人,说来,母后还是汉人呢,想必因此与侍郎大人投缘,我第一次见着侍郎,便感到亲近。”
“投缘?的确投缘。”琅邪喃喃,“王后是汉人么......”
“嗯,”真真公主点头,脑后铃铛作响,“侍郎不觉得我长得不完全像犬戎人么?还有我这一口汉语,侍郎不奇怪,我和王兄怎么会说?全因为打小便有母后教导罢了。”
“是了,是了......”琅邪上前一步,“上次听公主说王后生病了,不知她现今可还安好?”
真真一愣,却见他并无恶意,反而眼睛中藏着一股莫名的复杂和忧虑,直勾起她心中难过,轻轻道,“她很好。”
“她,她......”连“她”了几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真真、赵庄、息延都觉得奇怪,唯独哈查知悉内情,嘴角挂着一抹笑,“侍郎要问什么?”
他低声道,“……她可还想回中原?”
真真闻言惊叫一声,流下泪来。
琅邪不明所以,忙看向哈查。
哈查道,“她死了。”
“死了?”
“没错。”
“......何时?”
哈查看了一眼赵庄,又看了一眼息延,最后才瞧着琅邪,“两日前收到的书信,犬戎人行水葬,我们要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酉时。
冉俊进门,手下两人押着个哆哆嗦嗦的中年男人,那人面色煞白,耳廓边少许湿沫痕迹,显然是易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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