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独眼张花钱买来的,某种意义上我比那些小孩儿更金贵,所以独眼张对我也是各外在意。
第二天他就派手下四处打听哪里需要我这样的小孩儿,我听见他特意叮嘱手下告诉主顾,说这小子是上等货。
上等货三个字,我在商队里时常会听见,意思就是货好。
我听他这样讲,心想这个人不至于讨厌我。于是,我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喊了声大爷。
他先是一愣,遂即问道什么事。
本来我想说,我饿,想吃饭,可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独眼里看到一丝嫌恶,几乎没有预想的,我脱口道:“您累了,我给您揉揉脚。”
独眼张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他一定以为我会说求他放了我之类的话,是以,我此话一出,他几乎是将他的独眼睁到最大,转头对同伴讲:“哟,这小子挺有眼力劲儿。”说着也不客气,转头对我说:“既然如此,大爷就享受享受!”说罢,坐到一把破椅子上,跷起一只脚来。
我走过去将他的鞋袜脱了,一股臭鱼干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双手捏着他那只又短又肥的脚板。
独眼张舒服得脖子一缩一缩的,不时数落坐在不远处的小孩儿,叫他们跟我多学。
独眼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狗儿。他又问起我的身世,我脑子转了转,就说自己是个孤儿。
他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最后说道:“等张爷给你找户好人家!到时候你小子吃香喝辣可别忘了你张大爷!”
我急忙点头,心想这第一关算是得过了,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
那天晚上,我是唯一一个吃上大白馒头的小孩儿。
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孩子向我投来的羡慕嫉妒的目光,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与众不同,高高在上的感觉。而今后我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为了追求那样的感觉。
但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独眼张的手下连续在外打探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主顾。
曾经有一户人家儿子失踪了许多年,决定买一个儿子。独眼张听说后,派人搭上线,谈好了价钱,可那家主人见过我后,又反悔了。这让我有些懊恼。
后来我听独眼张的手下说,那户人说我面相不好,指不定以后是个祸害,他们也很无奈。
我多少有些打击,毕竟,我也不想一直跟着独眼张过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但我把这样的想法藏得很深,表面上仍是一副讨好的模样。
而独眼张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他见我听话,似乎真心有些喜欢我,终于决定将我留在他身边,作他的帮手。
我暗自叹气,却无计可施,毕竟,这若大的长安城,除了和这些人贩子在一起,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我绝对不要再回到那口地窖里,死也不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三个月,那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
我刚来时见到的小孩儿,有两个病死了,有个运气好的被卖到一户人家作奴婢,运气差的便被卖到了妓院,剩下的,全都成了街边要饭的乞丐-独眼张舍不得白养他们,将他们撵出去了。
我算运气最好的那个,与独眼张同进同出。从他那里,我学会了许多市侩的伎俩。
八年的独居生活,我就像一张白纸,要把这几个月见到的、听到的东西全部写上去,一点儿也不难。
我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看到的却只有虚假、浮夸,还有残忍,可我无法分辩,这对我来说,是好的,还是坏的。
直到那个人出现,我才如梦初醒。
第6章 婴花
她姓婴,名花,我头一回见她时,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儿。
独眼张手下打猎时发现了她-那伙人管拐人叫打猎,于是便顺手将她掳进了长安。
我记得那天她倦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地看着我,眼里擒着泪水。
我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便想上前劝慰两句,毕竟事已至此,与其无谓的反抗,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能走个好人家。
那女孩儿见我走过去,怯怯地缩了缩脖子,我笑着看她,的确是一个生得十分乖巧的女孩子。
我突然想起了唐文渊。那时我只道他长得跟别人不一样,现在却可以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他那样的长像,精致。
而面前这个女孩子,是乖巧。
我正自想着,婴花已经悄悄凑了过来。
她说:“小哥哥~救救我~”
我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从来不是。
我生活在自以为安全的空间,只要你永远不踏进这个承载我所有欲望和利益的空间,我也不可能去伤害你。
所以,当婴花闪烁着一双大眼睛哀求我时,我的确有过一丝动摇。
但我太明白独眼张一行人的手段,我不想被他们活活打死,于是,我选择沉默。
没几天,人贩子带回了好消息。
城北一户人家三代单传,这一代的独子得了痨病,正要寻一个童女冲喜。
独眼张乐坏了,这卖去冲喜的女娃比一般的买卖的报酬可多了不止一倍。那天,他吩咐手下买了白酒牛肉,打算跟兄弟们提前贺一贺。
喝酒于我已经不是第一回。
出人意料的是,我的酒量在这群人里,竟然能排得上号。这是独眼张更加喜欢我的原因之一,止不住夸我天生是个人才。
呵~我对这样的夸奖不屑一顾,可能是我始终认为,我和他们,不是同一种人的原故吧。
不过关于千杯不醉这件事儿,应该得益于在存酒的地窖生活的那八年的时光。
我想,我的血脉在日复一日的年岁里,已经不知不觉的融和了酒气,它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却淡如白水。
独眼张酒兴正浓,瞟了角落里的婴花一眼,啧啧说道:“这小丫头水灵得能捏出水来,他妈的真是便宜那痨病鬼了!”
一个手下无比羡慕地说:“是呀,可谁叫人家有银子呢!死之前能开个花苞,到了地下也值了!”
我一直在旁听他们说话,问:“什么是开花苞?”
独眼张一手抡了下我的头,笑道:“你小子连这都不懂!”
我看一眼婴花,摇一摇头。
开才接话的手下就说:“就是那女娃子让人给睡咯!”
若是在半年前,我也许还会再问下去,可在独眼张身边这么儿,在长安城最底层的人群中混迹,我已经对这些隐晦的词儿知谓莫深。
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副模糊的画面,里面的人让我恶心。
我喝了一碗酒,又偷偷地看了婴花一眼。
她像泥娃娃一样,一动不动的倦缩在角落,脸深深地埋进圈起的双臂里。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听我们说话,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听懂我那些话里的意思。
她才六岁,正是躺在亲娘怀里撒娇的年华。
我觉着藏在心里的某个柔软之地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我有些难受。
那天晚上,我们喝酒喝得很晚,又说了许多无谓的话。
最后,我主动说留下来守夜-其实就是看住拐来的小孩儿,而独眼张他们都去到另一间屋子睡觉。
你们一定都猜到了,我的确是想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放走婴花。
可见,我那蹩脚的戏码在老江湖独眼张的独眼里,是多么的可笑。
接下来的事情,正如你们所预见的,我和婴花被独眼张堵在了门口。
独眼张冷眼看我,说道:“老子待你不薄,你小子竟然敢挡老子财路!”我天真的想编个理由蒙混过去,可独眼张的手下早就直扑了上来,反绞我双手,一拳狠狠打在我胸膛。
我只觉嗓子一甜,一股血水从嘴里喷了出来。
我突然意识到,我自以为在三个月里和他们接下的情谊,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在他们眼里,什么也不是。
我双手抱头,身体缩成一团,感到人贩子的拳头像石头一样砸在身上。我嘴里哀求着,可他们一句也不听,那样的狠,仿佛是要将我打死才甘心。
这时候,独眼张突然怪叫了一声。
打我的几个人停了下来,我睁眼一看,婴花不知怎么就跳到独眼张身上,抱住他的胖头,死死咬着他的耳朵。
我们都是一愣,独眼张的手下反应快,上去就拽。
可婴花紧咬不放,反将独眼张扯得痛苦不堪。人说狗急了跳墙,独眼张也不是善主,只见他也豁出去了,死命将婴花从身上弄了下去,耳朵那里,已经看不出原形了。
婴花跌到一旁,从嘴里吐出个血淋淋的东西,正是独眼张的半只耳朵。
这下人贩子们红了眼,一下冲了过去。
我见这阵仗,婴花非被撕烂不可。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顺手抓过身边的一块废土砖,向其中一人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这一下使出了多少力气,只见那人哼也没哼一声,直接栽倒在地。
没等其他人反应,我一弯身冲到婴花面前,拉起她就往外跑。
独眼张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屋外的巷子他们熟得很,三个大人要抓住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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