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知道我骂的是谁,也不好发作,“得了,朕心里有数。不过,”她话音一转,“朕倒是好奇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劝服了魏王。”
我便将来俊臣暗地罗织诬告武攸嗣的事儿如实说了。
武曌听后干笑了几声,突然厉声骂道:“惷才!被人利用还蒙在鼓里!”
我吓得一哆嗦,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朕又不是说你,你怕什么?”
我惊愕地抬眼看那老妇人,只见她弯着笑眼,眼尾拖着几条长长的皱纹。
“朕说的是魏王,还有那群跟着瞎起哄的。”
我惊魂未定,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问:“他们是被……被谁利用?”
只见武曌眼中突然浮现凌历之色,不怒自威,那一刹,我是说在那极短的一刹间,我突然感觉到心脏像压了铅块般的,又冰又沉,将我向地底下压去……恐惧,对皇权的恐惧,那一刹,触手可极。
过了好一会儿,武曌怅然道:“想要回到从前的人。”
呵呵,你看,武皇早就看穿了所有的阴谋诡计,而我们这群小丑还在没心没肺地争来夺去!
既然已经洞悉了皇帝的心思,我就要立即撇清干系。于是我就把之前武李两家争相拉拢我的过程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翻,最后说自己自作聪明,以为定了来俊臣的罪便可以平息朝庭动荡,想不到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
没想到武曌冷笑着说:“谈到利用,比起魏王,你还不够资格。”
我脸上立时火烫,心下骂她瞧不起我,可转念一想,如此甚好,武曌越是小瞧我,她就越不会去提防我。如是想过,我便贴上去腆着脸的点头称是。
武曌又说:“既然说到这儿,那朕来问你,朕现在应该如何应对?”
我嗓子一紧,心说这老妇人与张易之简直是一丘之貉,她其实一直在怀疑我,先前是故意绕着弯儿的试探我呢!
我不自觉的搓搓手指,只觉手心全被汗水打湿了。我想了想,决定棋行险招。
我说:“依臣之见,来俊臣必须伏法!”
武曌拍案怒道:“你是叫朕无中生有,冤枉好人!”
“好人当受人爱戴尊敬。而百姓官军对来俊臣早有微辞,敢怒不敢言,来某乃恶人而非好人。”
“大胆!”武曌喝道:“你在讽刺朕用人不善?”
我埋首道:“陛下息怒!陛下可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武曌冷眼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说:“陛上提拔来俊臣,且委以重任,可谓恩重如山。然而来俊臣恃权欺男霸女,横行一方,明目张胆著《罗织经》将罗织诬告屈打成招等等恶劣手段昭之天下,引发众怒不一而足。百姓对来俊臣不满,即是对推事院不满,对朝庭不满,对陛下~不满!农夫救了蛇,而蛇却咬死了农夫。来俊臣正如咬死农夫的毒蛇,他正日复一日的消耗陛下的功绩!要清除民间积恨,要稳固王朝之本,陛下只可顺民意而为!”
哈,哈哈……武曌听罢大笑不止,我不知她笑什么,只觉得背后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怕得要死。
我稳定心绪,接着又说:“而今魏王被人利用,与来俊臣已成水火之势,远的不行,眼目下陛下更应为自家人着想啊!”
“依你所言,来俊臣的确该死!”武曌说。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她说:“但,没有人证物证证实他蓄意谋害朕,即便是朕同意将他抓起来,大理寺也定不了他的死罪。”
我疑道:“不是有了卫遂忠的证词?”
武曌摆首道:“一面之辞……我正琢磨着找个人证,你看~让暮将军招供,受来俊臣指使行刺朕如何?”
我脑子一炸,如梦初醒!我就奇怪,怎的今日女皇不避嫌地跟我说了这么多实诚话,原来由始至终争论来俊臣是假,试探我与晓川的关系才是真!娘的,这老婆子上辈子一定是只九尾狐,阴险得太不是东西了!
可我不能露怯呀,我故作镇定的想了想,回道:“暮将军与推事院素来无往,恐怕证言不能使人信服。”
武曌笑道:“你说得对。可还有别的法子?”
我心乱如麻,脑子空白,哪有什么法子。现在想来,我那会儿可真傻呀,世人皆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什么人证物证呀,在君主眼里都他娘的是狗屁!
我就听武曌说:“如此,朕便差你去办此事。”
我急道:“不可!”
武曌用一种寻衅的眼神看我,我强忍着害怕,颤颤地说:“暮将军在洛阳时曾豁出性命保护陛下,陛下难道都忘了吗?”
“朕没忘。可暮晓川如今是带罪之身,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何不趁机唯我所用呢!”武曌说得不以为然。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伏首泣道:“陛下!微臣该死!”
武曌怔了怔,不明所以。
我说:“陛下,数月前微臣乘船落水,暮将军舍身搭救,不想上岸时在湖边留下鞋印。若暮将军因这一只鞋印而有罪,那微臣岂不是成了他的同谋?所以,微臣该死!”
武曌哦了一声,疑道:“既然如此,为何暮晓川在大理寺只字不提?”
我犹豫着说:“兴许……他不想给我带来任何麻烦。”
武曌笑道:“你们倒是惺惺相惜。看来,外头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我急忙下跪:“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请陛下明鉴!”
“忠心?好啊,那便领旨去办成这趟差事,堵住别人的嘴。”
“陛下!”我扑倒在武曌脚边,连声哀求,可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就听一人在外朗声道:“这又是谁在惹母亲生气呢?”
我转身一瞧,只见太平婷婷地踱了进来。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步上前行礼,过眼处,一袭女官打扮的连花音就立在太平身后,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展露几多忧虑。
不知怎的,看见连花音的一瞬,我突然有种预感,她是来帮我的,不,应该是帮晓川。
太平看看我,又看看武曌,打趣道:“女儿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我深知为了牵制张氏兄弟,太平那会儿十分看重我,于是我趁机一股脑的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太平听罢,不急不徐的上前挽着武曌撒娇道:“难不成母亲真信了那些传言?”
“哪些传言哪?”武曌明知反问。
太平以袖掩面,噗嗤一笑。
武曌奇道:“你笑什么?”
“断袖余桃,*宫闱——这种不实的传言母亲竟然也信,的确让人捧腹啊!”
“大胆!”武曌假斥道。
太平恃宠若娇,仍是脸带笑意,半跪道:“母亲息怒,女儿只是为恒国公鸣不平罢了。”
武曌心里明镜似的,如今魏王联合了太平对付来俊臣,自然要帮我这个“中间人”说话。她就教训了一句:“你又来瞎掺合什么!”
太平嗔道:“恒国公与暮将军相识于洛阳,那会儿女儿便知道这二人私交甚好。”说着她看了我一眼,“他们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又都是母亲您跟前儿的红人,难保不被居心叵测之人算计。”
武曌拂袖道:“朕谁的话也不信,只信自己的眼睛。你们自己看吧!”
说着,她从书案上丢下一封奏折。
太平捡了摊开一看,脸色就变了。她将奏折扔给我,冷道:“自己看吧!”
我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足足写了四五页,其间宁海瑈与暮晓川的名字出现了不下十回,句句说的都是我和那男人在洛阳*私通的勾当,简直不堪入目。我一看落款,差点儿没气得背过气去,只见折子最末写着这么几个字:司仆少卿来俊臣呈上。
他娘的,好一个来俊臣,竟然敢罗织你爷爷!我气不打一处来,可毕竟心虚,因为我与晓川的确不那么清白。但在洛阳时我们的确泾渭分明,来俊臣摆明了是诬告。
不过,姓来的怎么会想到这一招?我心底一溜,就有了主意,娘的,一定是张易之搞的鬼!
武曌尽管年老体衰,心智却仍十分清晰,绝不会仅凭张易之的几句话就费这么大力气试探我!嗨,我怎的早没想到!姓张的打从一开始就料定武曌会保取来俊臣,于是投其所好,先是对武曌吹吹枕边风,再暗中让来俊臣罗织诬陷我,如此水到渠成,武曌必定怀疑我,认为我假公济私,惑乱宫闱。届时来个釜底抽薪,将我列为晓川的同党一起给办咯!
哈哈哈,好一条妙计!
你别看我现在没事儿似的,在当时我可差点儿吓得尿了裤子。
我对武曌连呼冤枉,那老妇人旧话重提,说我让晓川招了供她便过往不纠。
这时,就听连花音脆生生地在旁插道:“陛下,臣请奏。”
在场人的注意都被她吸引过去,只见那女官不卑不亢地讲道:“臣能证明恒国公的清白。”
武曌正了正身,颇有兴致地追问。
花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臣随公主在洛阳时,曾与暮将军两情相悦,私定过终身大事。”
我脑子轰的一响,突然想起那个黯然神伤的雨夜,不觉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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