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瑈海暮川录 (断梦残香)


  武承嗣终于听出点儿门道,问我难不成来俊臣想坐山观虎斗,从中取利?
  我指着那书信说,不然他怎会诬告魏王!我猜,那姓来的定是趁着陛下信任,打算将有望继承龙位的人选挨个除掉,然后窃取大周江山!
  武承嗣越听脸色越难看,一言不发的等我讲完后,便提出要亲自召见卫遂忠一问究竟。
  我早料他有此一着,毕竟空口无凭,况且说到底我就是个让女人寻欢取乐的小白脸儿罢了,堂堂魏王又岂会轻易上钩。
  所幸,一切尽在鹤先生的计划之内。之前我说的除了卫遂忠得罪来俊臣的前因后果,其余全是我胡谄的。卫遂忠是跑了,但收留他的并不是什么友人,而是鹤先生!
  一个是洛阳推事院酷吏的打手,一个是长安淮汀阁的教书先生,这样的两个人竟然碰到一起!呵,我猜你听到这儿,也不再那么惊讶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所有关于鹤先生的惊奇已经全都变成对他身份的好奇了。
  我想,那时候鹤先生一定到了寻路无门的地步,才会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亲自游说。他一定做了充分的准备,从卫遂忠投奔他开始。但也是从卫遂忠这件事儿,我隐约看见了藏在那教书先生身后的冰山一角……
  再说在我的安排下,魏王如约召见了卫遂忠,关于诬告一事,得到的答案与我一般无两。于是,武承嗣终于深信不疑,接连拉拢武三思,太平等皇族,甚至将李旦也撬来帮腔,一下子朝中武李两家对抗的风浪下去了,联名状告别司仆少卿的风浪又高高荡起。
  远在均州的卢陵王终于等来喘息之机,可,我真正要救的,是暮晓川!之前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接着,我开始自己的计划——栽赃嫁祸!
  我知道来俊臣是武曌身边儿的红人,不是说处治就能处治的角色。来俊臣的案子拖得越久,魏王那班人就越害怕,害怕手段阴狠的推事院头领伺机报复!
  呵,武氏的胆小恰好给了我一个天赐的良机——在朝庭迟迟不决之时,我怂恿魏王上奏武曌,司仆少卿来俊臣,乃刺杀武皇真凶矣!
  武曌索要证据,遂派卫遂忠证言,状告来俊臣曾自喻石勒。石勒此人从奴隶成为将军,最后登基做上后赵皇帝,来俊臣将自己比做石勒,不正是有谋逆之心吗!
  至此,所有计划合盘托出,剩下的,只有等,等来俊臣伏法,等暮晓川归来。
  可是,在这最后关头,关在牢中的那个男人竟悄然写好了一张认罪书!
  而那张认罪书,就揣在牢头的衣服里,随时准备递交狄仁杰。
  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若非我曾经用一锭黄金贿赂过那个牢头,那无赖绝想不到能用一个犯人的认罪书换得千两白银!
  我气恼地逐客,关上房门在烛火下遍遍地审视那些娟秀小纂描绘起来的认罪长文。
  我没见过晓川写字,但从我头一眼看到那些字时,就觉着眼熟,再一看,突然想起那篇《缴武曌檄》上的文字,与这认罪书上的如出一辙……被我扔进河里的反文竟是晓川亲笔书!
  晓川与鹤先生,还有连花音,果然是一伙的……呵呵,这三个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愿意对我说实话呢……
  我气恼着,担忧着,再一次去到大理寺地牢。
  没想到,我竟在那儿遇见了一个熟人。


第33章 训服
  那天我乔装打扮后到了大理寺,跟着牢头再次进到地牢。那地方阴湿湿的,空气里混合着屎尿味,很是难受。我捂着鼻子跟在后面,冷不丁被一名酷吏拦在途中。
  因为我从头到脚被斗篷遮得严丝合缝,那酷吏一眼没瞧出我的门道,便问牢头我是谁,来地牢干嘛。
  我瞧他对牢头颐指气使的样子,心说此人官职定然不低,于是沉下气来,看事情如何发展。
  这时牢头回头看了我一眼,怯怯地回答说,我是宫里派来的,要见刺杀武皇的嫌犯暮晓川。
  那酷吏眼睛往我这儿一扫,朝我一伸手,问我要武皇手喻。
  我哪儿有什么手喻,再看旁边的牢头被吓得差点儿就尿裤子了,于是横下一条心,掀开罩在头上的斗蓬,冷冷道:“你看这‘手喻’行吗?”
  那酷吏一见我真容,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急急下跪拜见。
  我见他认得我,话就更往肥了说。我说我奉陛下之命特来此地取暮晓川口供,要他放行。
  酷吏犹豫着说,已经有一位先来了。
  我头皮一麻,一时想不出是谁,便直接往里走。
  酷吏为难地说,没有手喻,谁也不能进。我就问他前面那人如何进去的,他说那个人有陛下的手喻。我问他那人是谁,那酷吏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就威逼了一下,那酷吏终于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麟台鉴张易之。
  我就觉着脑子里轰鸣了一声,半天没回过神来。娘的,张易之来这儿干嘛!听那酷吏的意思,那小子似乎有陛下的手喻,这么说,是陛下派他来的!难道,陛下有了新的决断?
  我越想越心慌,但表面仍装得十分平静,只是加快了步子朝牢房深处走去。那酷吏追上来仍要阻拦,我就没好气了,正要出口教训,就见里面慢慢走出一位长发飘逸的俊俏男子。
  我心头一动,停在原处。只见张易之一脸温和地对我笑道:“宁大人,想不到能在这种地方遇见您。”
  我听他话里有话,冷笑道:“是啊,张大人今日怎的屈驾到了这种地方?”
  张易之笑了一声,说:“奉陛下之命,向嫌犯暮晓川传话来的。”
  我质疑道:“张大人不是来取嫌犯口供的吗?怎的成了传话了?”
  我说着朝那酷吏看了一眼,只见他脸色有异,看着地下不敢抬头,当下心里就有谱了。哼,那张易之同我一样,也是花钱买路进来的!
  果然张易之缓解尴尬般地笑了笑,避重就轻的说:“敢问宁大人来这儿,是要见哪位?”我正考虑如何应对,又听他接道:“宁大人听鄙人一句劝,定案之前洁身自好才是明智之举。”
  我哈哈一笑,“共勉共勉。”心下嘀咕道,张易之恐怕已经知晓我欲为晓川脱罪,不知他是否会在这当口在陛下面前乱嚼舌根!
  哎!那一刹我突然生出些害怕,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我前面不止一次提过,张易之此人心机深远,别看他表面温和友善,心里面不知藏着多少坏主意。如今我比张氏兄弟更得圣宠,所谓树大招风,招来某些人的嫉恨理所应当,若张易之在我与晓川的事情上做文章,恐怕到时候我还真的难以应付。
  娘的,也是命!若我那会儿就对那姓张的稍加提防,后来断不会着了他的道儿!哎!
  再说那天张易之一言点到为止,便找了个托辞先行离去。我把事情看得明白,先前找事儿的酷吏也不敢阻拦了,我就大步流星地直奔关押晓川的隐蔽牢房。
  近了,我就看见那穿着白色囚装的男人倚在牢门旁,仿佛正等着我。
  只见晓川的胡子长得又浓又密,盖住了半张脸,若非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依然淡漠如旧,我几乎不敢相认。
  我让牢头开了铁锁,打发闲人下去,便将之前见到张易之的事情向晓川说了。
  那男人背对着我,责道:“你不该再来。”
  我气道:“他娘的,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老子来一趟得冒多大风险,你知道吗?”
  晓川点一点头,说:“知道。”
  “那你还……”我欲言又止,我知道那会儿说些个都是废话,可我就是忍不住向他发泄不满。
  晓川没等我说下去,他长长的呼了口气,幽幽地说:“你不应该得罪来俊臣。”
  我惊道:“你从何得知?张易之告诉你的?”
  晓川不答,却说:“来俊臣一日不死,你一日不得安宁。”
  我走近一步,试探道:“你在担心我?”
  那男人笑起来,显得多少无可奈何,像是一种妥协。
  “张易之都跟你说了什么?”我认真起来。
  晓川说:“缉拿真凶,陛下意不在此……平息朝庭动荡,她要的是一个替死鬼罢了,而你,”他终于转身看着我,字字地说:“找到的替死鬼并不合她的心意。”
  “接着说。”我尽量平复着渐渐收紧的心情。
  “朝中厌恶来俊臣的不计其数,可长久以来,没有一个人敢正面与其交锋,你可知原由?”
  “据说姓来的罗织诬陷的手段厉害,想必,这才叫人投鼠忌器。”
  “这是其一……其二,来俊臣执掌推事院,所办的每件大案皆是执行圣令……”
  “所以,他断的冤假错案也好,诬告陷害也罢,都是受陛下指使,承皇命办事!”
  晓川点点头,“来俊臣是陛下的人,陛下必定保取他。”
  “这些可是张易之说的?”
  晓川眯了眯眼,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语气说:“张易之是聪明人……”
  不知怎的,我听他夸奖那斯,心里便不痛快,于是抢道:“他的确很聪明,不然也不会选在此时插手这件案子……我猜,他适才定是对你威逼利诱了一翻,叫你去做替死鬼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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