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灌入翟九凤耳中,纵然她什么都不了解,也被这化作实质的悔恨所感染。
她想了想,蹲下了身去,轻轻拍了拍雀三娘的背脊。
因为只是一道执念,她的手便直接从背脊穿了过去,只这一打岔的时间,倒让雀三娘稍稍恢复了一点儿,终究是过了太久,尘世已然消弭,所有的遗憾都被无情的时光碾成飞灰。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悔恨,到了此时,也都有心无力。
她已经死了,随着过往的岑寂,连意识都快消磨一空。她已无力回天,若非这个姑娘带着肚兜,带着如出一辙的情意,她甚至都不会再清醒过来。
柔和地看着眼前人,似乎在她身上看到自己年轻的影子。
雀三娘再也忍不住了,只想让自己未弥补的遗憾,尽数在这姑娘身上求得圆满。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和你爱的人也要受世俗谴责,我只求你不要留她一人。再大的磋磨,只要有人陪着,那都不算什么。能伤人的从来都不是劫难,而是你的无情。”
没有依托的声响,含着太多的悔意与惆怅,终于像霜花一样,冻结了空气。
翟九凤看着她,眸色清晰而坚决,像朝拜的人一步一步虔诚地叩上金顶,纵双膝流血,腿脚酸麻,纵浑身的力气早已消耗一空,可那毫不动摇的决心却比佛光,更让人不敢逼视:“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
若我爱上了谁,定会竭尽全力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不会让我自己后悔的,哪怕万劫不复,只要她也喜欢我,我就会为她背叛全世界。”
时光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雀三娘隔着层层云海望过去,看着阳光下朦胧不清的年轻脸庞,突然想到,若时光回溯,岁月倒流,若她与眼前的姑娘有一般的勇气,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时光怎可能倒流呢,那些错过的遗憾,早已埋葬在历史的流沙中,就如这连通蜃城的转轮柱一样,早已没有人知晓。
雀三娘笑了笑,那些萦绕在心头的执念,终于如晨中露珠,随着冉冉升起初阳化作水雾。
她终于释然了,目光向后转了转,不知看见了什么,再瞧向翟九凤时,手中除了肚兜,还有一支发钗:“当年,我亲手做了这支钗,只可惜未能送出去。我现在只剩一道执念,也无法去她坟头瞧一瞧,你帮我个忙吧,去蜃城看看她,顺带替我把这支钗给她。
当年没说的话,现下也没必要说了,只有一句,我一定要说给她听,是我错了,你帮我告诉她,是我错了……”
化作雀鸟原型,绕着转轮柱盘旋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柱子上的图案尽数化作活物,一只一只小小的雀鸟,星辰般洒了满天。雀鸟盘旋了一阵,便在翟九凤脚下聚起了一座桥,仿佛没尽头一般,一只延伸到天际。
“蜃城是我穷尽妖力替她造的一个幻境空间,本是要做聘礼的,只可惜她终究没能等到这一天……”
长长地叹息一声,那些过往的岁月,都随着这声轻叹消散在空中。
雀三娘拂袖一震,突然将她推上了雀桥:“罢了,现下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你也算是我的有缘人,替我看看她,以后这蜃城便赠与你了。
蜃城有诸多妙用,只我没时间细说,留待你以后慢慢看吧。”
一脚踏上雀桥,翟九凤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以她元婴期的修为,竟是无法抵挡。身体被撕扯着卷进空间,连意识都被这股震荡晃得模糊起来。
只是,在这朦胧中,她似乎听见了凝光的呼唤。
声嘶力竭,发出惊恐到极点的咆哮:“师傅——!”
“阿凤——!”
作者有话要说: 朦朦胧胧的情感总是要捅破窗户纸的嘛,看见她们这样,我自己都心急~
喵叽喵叽喵,日常卖萌 ≧ω≦
☆、心之所向
似乎不论相隔多远,凝光的声音总能穿透阻隔,透入翟九凤耳中。听见这声仓皇到极点的嘶吼,翟九凤硬生生在这股吸力中转过了头。
一止一顿,纵是转头的动作艰难到极点,可翟九凤仍是坚决地望了过去。
越过云海长空,穿透飞爪楼檐,在滚滚如潮的人海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一眼万年,恍若永恒。
“凝……光……”翟九凤伸了伸手,想隔着千万尺的距离抓住她的指尖,只是身后的吸力是在太强,就在她抬手的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卷了进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凝光怔忪地望着天,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繁华的世界也随着翟九凤的消失,一同成了灰白:“阿……凤……”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身体那么冷,冷得她禁不住颤抖了起来。
凝光是那样绝望,以至于心口空了一大片,血淋淋的刺痛如跗骨之蛆,蚕食着她的理智。
她终于承受不住了,在恍惚许久之后,终于发出一声足以震动九天十地的怒吼:“阿凤,就算是我们一起死,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凝光是祖巫转世,全盛时连天道都要退避。
现下纵然神魂之力尽失,然愤怒到极致时,属于祖巫的威压却短暂得激发了出来。倏而,厉鬼尖啸,冤魂翻腾,属于鬼道的阴气遮天蔽日,将天地扭曲成灰暗一片。
凝光就踏着恶鬼匍匐的路朝转轮柱走去。
一步,众生皆跪,毫无修为的凡人甚至在这威压中肝胆俱裂;两步,楼阁尽塌,深不见底的裂隙裹挟着腥臭冽风取代了全部道路;三步,乌云压城,近乎实质的鬼气凝结成漆黑的霜花,毫无慈悲地殆灭触碰的活物。
凝光在龟裂的大地走来,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一掌,掐住雀三娘的执念,声音比地府的黄泉水还要阴冷:“在哪里。”
无机质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远远追来的季流染,被这杀意一骇,竟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她全身都是顶级法器,却仍在凝光的威压中受了重伤。
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倒涌的鲜血顺着口鼻溢出,让她浑身都抽搐了起来。季流染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侧着的双眸,除了看见深不见底的裂隙,便只有凝光身后狰狞的鬼相。
这样的法身,她曾经在书里看过,是属于祖巫的,独一无二的鬼相。
她的恩人竟然是祖巫转世!这样的身份一旦被知道,定会在觉醒前被整个修真界挫骨扬灰的。她不想要恩人死,就算恩人是邪魔外道,可心一旦动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季流染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为何会这样汹涌,可冥冥中自有定数,在凝光如天神般降临,救她于水火之中时,一切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季流染眼睁睁看着,凝光将那抹执念掐在手中。
“说,她在哪里!”
被这样的凶神恶煞盯着,所有人都失去了反抗能力,可偏偏,雀三娘却不怕,她仍是笑着,尽管残念所化的虚影愈渐淡薄,她也没有求饶的意思:“蜃城是我心所化,你若爱她至极,思念便会引导你找去,真没想到,你竟然是祖巫……
我只是雀妖,便与她受尽了阻隔,到最后仍是万劫不复,而你竟然是祖巫,能与天道分庭抗礼的凶神之首,你们啊……”
“我们自然会在一起,用不着你操心。”闭上了眼,静止下来。
凝光只稍稍想了想翟九凤的模样,思念之情,便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细碎的流光,如飞满了旷野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发出莹润的辉光。
心之所想,转轮所至,被这思念之力触发,转轮柱顷刻划开了一条空间通道。
寂灭无光的黑暗通道,比噬人的巨兽还要可怕,然凝光却丝毫不畏惧,大步走了进去。
“礼法不容女子相恋,天道不容人魔相爱,左右是不容,是祖巫那也很好,也许你们能扛过天道吧。”雀三娘喃喃念着,这道执念,终于在鬼气的侵染下,碎裂成飞烟。
而在这一切平息不久,无数修士跑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季闲。
看着尚未消散的贵气,天道宗的长老皱起了眉头:“这鬼气!正道中枢怎会有如此凶神出现!”
瞧了瞧老友,另一老道也攥紧了手中的拂尘:“该死,这是何时出现的魔头,竟能让万鬼臣服。”
“万鬼臣服?能做到这一地步的除了祖……”
顿了顿,那青衣道袍的中年散修竟是没敢说出那名字,只是神色紧张地瞧了眼如人间炼狱般的柳巷,讳莫如深地道:“这世上,除了那一人,再无第二个能做到这一地步,你们说,这会是谁做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而季闲却是半句话都没听。
甫一到了这里,他就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女儿,当下什么都顾不住了,匆匆忙忙跑了过去,慌张之下,甚至踩碎了自己的衣摆。
“染儿……染儿!”把季流染抱了起来,用温和的灵气,替她理顺体内纠结的经脉。
季流染这才好受一点,然嗓子被血气灌满,稍一张口,都会带起一阵撕扯的剧痛。她有些说不出话来,然脑中闪过了恩人的脸,她便什么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