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琪,醒来吧……”高靖廷喃喃低语,目光定在罗文琪身上。原本光滑白晳如美玉一样的肌肤伤痕累累,使那优美匀称的身躯别具挺拔劲秀之感。
虽然每一条伤痕都是勇士的荣耀,可是高靖廷手指抚过时,感受到的,却是绵绵的心痛。
“五哥,不要走,是我,五哥……”罗文琪忽然不安地挣扎,手无意识地伸出,表情痛苦,汗出如浆,仿佛陷在噩梦中。
高靖廷怔住了,这些日子来,罗文琪高烧时偶尔呓语,叫的全是柳星,想不到今天竟呼唤起了摩云。
罗文琪昏沉中找不到依靠,越加挣扎,“别丢下我,五哥,你回头看看我,我是阿宣……”
高靖廷心似生生撕裂了一样,痛到不能呼吸。守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可你却叫着别人的名字……
万般伤痛,可还是握住了罗文琪痉挛汗湿的手。那惨白憔悴的面容此时看来竟是那样无助,仿佛是被抛弃的孩子,在陌生的地方惊慌地奔走,寻找着亲人的踪影……
“不,五哥,等等我……”罗文琪凄声长呼,猛然弹起身,向外便冲。
高靖廷惊得一把抱住他,叫道:“冷静点,文琪!”死死箍住那拼命纵跃的身子。可是罗文琪疯了一样狂乱地挣扎,声声唤着五哥。
高靖廷再也忍不住焚心的烈焰,吼道:“这里没有五哥,只有我,高靖廷!”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罗文琪一声痛楚的低吟,高靖廷如梦初醒,慌忙将他抱上床,因过度挣扎,伤口有几处裂开了,暗恨自己粗鲁,细心地拭净血迹,又重上了药。
轻抚着罗文琪的脸,眸中充满了痴恋,命运让他迟了一步,可他永远会守护着他,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
黑沉沉的宫门口紧闭,自己似乎跪了千年之久。花谢花开,雪尽春来,看遍了月圆月缺,人僵化如石,仿佛已不存在,那扇宫门仍未打开。
皇上,求你让我出兵,只要能为柳星报仇,哪怕千刀万剐,我也绝无怨言……
慕容翼飞英俊潇洒的身影若隐若现,温柔多情的眼神依旧那么迷人,可是看在罗文琪眼中,却是那样冰冷彻骨。
柳星死得好惨,皇上,难道你没有一点伤感?他服侍过你,爱过你……
没有回音,万籁俱寂,无边无际的黑暗漫延到天边。
那走来的是谁?宽厚强健的身躯,豪迈英挺的气概……摩云!
五哥,我在这里……
想呼唤,可是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摩云目光到处寻觅,可就是看不到自己。
他走近了,从自己面前走过,又渐渐走远,一声悠长的“阿宣”从黑暗中传来,轻轻随风飘散。
柳星死了,五哥走了,世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再无光明和希望……
垂下头,僵卧于地,让身体化为灰尘,辗碎那颗绝望的心,从此永得安宁……
不知何处飘来一片温暖,拥抱住他,和煦如春,耳边响起模糊地呢喃,倾吐着执着的温柔……
文琪……文琪……文琪……
再也受不了这无休止的唠叨,罗文琪大叫一声:“别叫了……”猛然从梦中惊醒。
澄澄月光流照屋,也照着床边熟睡的人。刚毅的脸庞分外柔和,眉角眼梢尽是温柔与怜惜,隐隐散出一种异样的风采。
高靖廷!
罗文琪倏地明白过来,梦中无法摆脱的呼唤,是高靖廷的心声。
无言的愧疚涌上心头,夺得出兵,第一个受牵累的就是他,可他什么都没计较,为自己分兵,还揽下了全部责任,种种情义,高过云天。
假如有来生,我会用一切来报答你的深情厚谊……
慢慢起身,穿上白衫,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强撑着一步步走向灵堂。
停灵的小院幽深,白幡轻舞,格外凄凉孤寂。
庄严跪坐在棺前的蒲团上,目光呆滞。自从撤兵之后,他日夜守在柳星的棺木前,不吃不喝,日渐消瘦。
一合目,柳星秀丽无匹的笑脸便浮现在眼前,笑语、嗔怒、含羞,爱恋,种种表情清晰如昨,却早已天人永隔。
一遍遍地责备自己,为何没有坚持跟柳星一起去黑沙镇?只要柳星活着,拆骨剥皮他也愿意。
极度的悔恨与悲痛使庄严几乎发狂,任谁也无法将他带离灵堂。
蓦然风起,衣袂飞扬,清逸的身影似随风飘来,悄无声息,直到棺前。
凝立良久,罗文琪慢慢伸手抚摸着冷硬的棺木,温柔得好似抚着柳星俏丽的脸,两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齐赴心头,柳星,你最怕孤单,黄泉下,寂寞了,谁来安慰你,谁会帮你拭去泪水?
爹娘抛弃了你,皇上抛弃了你,可你没有绝望,依然真心待人。在我最伤心孤寂的时候,是你,用全部的温柔与柔情温暖了我,可在你惨遭凌辱被逼自裁的时刻,我竟然不能保护你,让你含恨九泉。如今,你已永远走了,我只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沉思的眸子渐渐变得毅然决然,最后深望了一眼,慢慢转身向外走,清冷的声音在灵堂里回荡:“跟我走,庄严,柳星在天上看着,等我们为他报仇。”
庄严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挣扎站起,追随那坚定挺秀的背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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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赤松哭丧着脸,不时偷偷抬眼看看高靖廷,架不住他的逼视,低声嘟囔:“我怎么知道吕正德肝火内郁?那安神丸偏生是暖的,这几日又暴热,老头儿中了点暑差点送了老命,这是天意,不能怪我下错药。”
高靖廷气得七窍生烟,“吕正德几时死都没关系,就这个时候不行。皇上定会认为是我们怕走漏风声,杀人灭口,震怒起来,二罪同发,文琪还有活路吗?”
“他又不是被毒死的,吃错药死人根本查不出来,皇上要是怪罪,就请刑部验尸好了。”桑赤松横了外甥一眼,“文琪文琪,你心里就只有一个罗文琪,别忘了你是驸马爷,跟皇上抢人,不死也得脱层皮。皇上很快就会到边城,你最好收敛些。老舅我管不了你,皇上可不是吃素的。”
高靖廷只是冷笑,“皇上强得了我的人,还抢得了我的心?惹急了,大不了辞去这骠骑大将军,天下之大,还怕没有我高靖廷的容身地?”
桑赤松险些吓晕倒,一把掩住他的口,“隔墙有耳,当心传到皇上耳中,要杀头的。”
高靖廷竭力压抑下翻腾的情绪,“将吕正德停灵在城中的德善寺,等皇上派人验过尸后再启灵返乡,此事暂且不要让文琪知道,免得他担心。”
桑赤松哼了一声,“罗将军才不会担心这个,他最近到处挑选身材苗条、面貌清秀的士卒,教习大漠的歌舞,准备讨皇上的欢心呢。”
“文琪不是这样的人!”高靖廷断然否决,“他这么做必有深意,就算是讨好皇上,还不是为了保全边城的将领?”
“你不相信?我带你去看。”桑赤松赌气拉着高靖廷来到飞羽军的驻地,未等靠近便听到丝竹弦歌之声,走近一看,只见罗文琪亲自吹笛,数十名长相秀气的年轻士卒正在练习歌舞,引来无数士卒围观。
桑赤松忽见教习者竟是城中几位出名的歌伎,旁边还站了十余位伴舞的少女,直是吹胡瞪眼,“你瞧瞧,成什么样子?军中严禁女子出入,罗文琪居然带头破坏军规,成何体统?”
高靖廷眉头深锁,罗文琪的举动太过失常,他决不相信罗文琪是因为受不了打击便纵情声色,可眼前的一切又如何解释?
罗文琪看到高靖廷,微微一笑,并不招呼,亲自挽起了一名歌伎起舞。北方歌舞本就刚劲有力,罗文琪动作柔韧灵巧,体态极为优美高雅,白衫飘扬中,翩然欲飞,犹如仙鹤,人人都看呆了。
高靖廷目光紧随着罗文琪澄亮的眼睛,不知怎的,心中总感觉,罗文琪的眸中似有一种歉意,宛转徘徊,欲言又止。
“你难道只看不管?”桑赤松一看外甥痴痴地神情,便知没下文,泄气得要命。
“算了,皇上撤文琪的旨意明天就到了,今天就让他快乐一点,忘记那些绝望和痛苦吧……”高靖廷转身悄然离去。
罗文琪停下了舞步,目送着高靖廷沉默刚毅的背影,唇边掠过淡淡的笑意,明天,一切都将开始,一切都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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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翼飞的圣旨在凌晨便已到达,此番不仅将罗文琪削职为民,拘禁看管,高靖廷的兵符也被暂时收缴,交由使者带回。
接完旨,罗文琪神色如常,任由士卒押走。高靖廷咬牙伸手一拦,“暂且关押到军营中……”
“按规矩是押在大牢中,我知道大将军的心意,此刻非比寻常,大将军不要因文琪而连累了其他人。”
“你早知皇上会这么做,是不是?”高靖廷心中隐隐作痛。
罗文琪淡然一笑,“当然,我侍奉皇上六年,世上只怕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皇上。圣旨没将我斩立决,已是皇上顾了情分。否则,以皇上的英明神武,岂能容我这等逆臣再活着?”
“你不是逆臣!”高靖廷几乎怒吼,一瞬间,他已下定决心要救他,哪怕毁家灭族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