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听的动容,伸手碰了碰丈夫手上的疤,含泪道:“老爷说的是,不知这位小义士叫什么名字?如今可在京中?”
祁卓颔首:“小义士说走完这一趟料,他要去扬州一趟。他亲戚是扬州齐府的官家,原跟他要了一批货的。这次耽搁了。我想着家中不知还有没有银子,合该给小义士做些补偿。”
祁垣一听,整个人都愣了。
扬州齐府,采香户?
“那个义士……”祁垣忽然想起陈管家说的人来,忙问,“那人是不是姓陈?叫陈元吉?”
“正是此名。”祁卓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祁垣来不及解释,陈伯原本给陈元吉去过信了,如今显然两下错开了,陈大哥并不知道陈伯就在京中。
祁垣忙问了那人的地方,派人去陈伯送个信。等小厮走后,他才道将自己跟扬州的书信往来交待了一番。
“孩儿当时偶得制香书,虽窃喜有一技傍身,却也想探究这香方来源。后来东池会那天,大伯家的大哥身上戴的熏香球,跟我按照香方做出来的一模一样,所以孩儿便问了那香的出处。大哥说那是大娘重金买给他的扬州齐府的返魂梅。”
祁垣道,“所以我给扬州齐府去了信,倒是因缘巧合,那边的伯修小公子曾在佛前贡过一本制香书,跟我所得的一模一样。那位伯修公子极为慷慨好义,此次斗香盛会,齐府的管家来京,还给我带了许多土物,又介绍了一位专门贩卖香料的相互,乃广州番禺人士,正是这位陈义士。”
祁垣对彭氏说过自己因祸得福,所以解释起来跟方成和那边的有所出入。不过这种事情,神神鬼鬼,又极为**,也没人会知道两下说辞。
彭氏恍然大悟道:“你前阵子所说的朋友送的土物,便是扬州齐家的吗?”
祁垣点头:“正是,都是那位伯修公子的。”
祁卓一头雾水,直觉眼前的这个儿子陌生的很。彭氏还没来得及跟他说祁垣所造的变故,安抚地拍了拍丈夫的手。
“这却是天赐的缘分了,那位齐公子不担心香谱被人知道,反而还让管家给你介绍货源,这等心胸常人难及。”彭氏笑道,“如今陈义士还帮了你爹的大忙,我们家可是欠了一个大人情。”
祁垣笑道:“可不是,合意香铺的碾槽还是陈管家带来的。我原想着靠这制香手艺挣些银子,但香料一事还没办妥,因此只在原来的铺子里卖着。这次若能跟陈大哥联系上,以后有了稳妥的香料渠道,这铺子便可以多开几家了。”
他心里惦记着香料的事情,不知道这次陈大哥进京有没有带什么好货,又想着赶紧通知伯修他爹没死,在这坐了一会儿便称有事,赶紧跑回去写信了。
等祁垣走开,祁卓才迟疑地看向彭氏,犹豫道:“夫人,垣儿他……我怎么完全不认得了?”
彭氏叹息半晌,这才将今年母子三人去探亲,结果中午遇险一事告知。
彭氏无奈道:“垣儿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几次去寻短见,后来还是我跟周嬷嬷日夜看着,又找大夫开了安神的药,将养了半个月才好。打那之后,这孩子性情就变了一些……”
祁卓愣住,半天没有反应。
“这样也好,看着比原来活泼一些。”彭氏知道丈夫一时难以接受,忙拍了拍丈夫的手,问他:“昨天你如何连夜进宫的?皇帝对伯府猜忌深重,你还要冒这样大的险,就不怕他不认账,反而诬赖于你吗?”
“我没有进宫,昨天时南把皇帝带到了别处。”祁卓压低声道,“原本我也担心过,我自己也就罢了,就怕牵连你和垣儿。但此事紧要……兵部尚书,是楚王的人。”
彭氏大惊失色:“楚王?可是……那位独子?”
“正是,我一路探听着,这位楚王颇有些手段,几处卫所官兵也跟他往来甚密。怕是朝中不少旧臣仍念着先太子呢。”祁卓道,“我在家中怕是不能久留,崖川之事必须速战速决。”
十万大军被拖在了崖川,给粮饷给不起,不给粮饷又怕兵变。皇帝跟众臣想来想去,好歹琢磨了一个割地求和的主意。
如今可好,得知兵部尚书早已暗中勾结楚王,本就想与西川王结盟,让出云贵一带,好让西川王助楚王成事……元昭帝昨夜羞恼不堪,差点气死过去。
幸好如今祁卓一搅,西川王的结盟怕是暂时不行了,但那十万大军是个问题。崖川距离京城万里之遥,窦尚书若假传圣旨,怕是要成大患。幸好如今还有徐璎等人在军中,不少都是勋爵之后,不会轻易随军谋反。
元昭帝愁思半天,最后只能想着让祁卓和时现带着圣旨回去,逼兵部尚书交出虎伏。
他俩原就在军中有些威望,又对崖川一带的军情十分清楚。当然对方既有反意,恐怕不会束手就擒,这其中的凶险,只能靠祁卓和时将军自己化解了。
彭氏忧心忡忡,原以为丈夫此次平安归来,一家人便能得以团聚了,谁想却是有更大的惊险等在后头。
隔日,祁卓便被召进宫中,原来主张议和的大臣怕自己被问责,纷纷表示皇上圣明。
元昭帝道:“如此,祁卓便为总兵,然军事进止,皆需奏闻待报,不可专擅。”
祁卓迟疑了一下,崖川距离京城万里之遥,军事进止如何奏报?元昭帝是被窦尚书之事吓到了,所以连自己也不放心。恐怕此行还会另派监军。
果然,朝堂上一片轻微喧哗之后,元昭帝又下旨:“……命蔡贤、邱茂福等人为内中军,分入大帅诸营……”
众臣一愣,这下终于有人觉得不妥,嗡嗡议论起来。然而蔡贤势如中天,谁先开口必然得罪这位大太监。
祁卓心中一沉,正要自己出口反对,便见前面有一人出列,急切道:“父皇,不可!”
朝中嗡嗡议论声顿时停止。
太子周昀道:“云贵之地远离京城,若事事待奏而行,恐误事机!更何况前朝弊政,汉唐之祸,莫甚于内臣点兵,干预政事,监军一事,望父皇三思。”
一旁立刻有大臣跟上:“臣附议。”
这种决定太过荒唐,不消片刻,附议的大臣呼呼啦啦,走出来一大半。
元昭帝心中不满,只得改口道:“若是如此……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便可。”
太子气急,不由问道:“那何事为大,何事为小?”
“你是在逼朕?”元昭帝已是色变,不由怒道,“这天下听你的还是听朕的!”
太子脸色一白,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显然触到了元昭帝的敏感之处,连忙跪下请罪。
二皇子一直在旁边蠢蠢欲动,这下终于得了机会,讥诮道:“大哥连父皇都想管一管,未免太迫不及待了些,怕是出门忘了带吹嘘的仁孝二字了?”
太子向来嫌恶他,见他出言挑拨,冷笑道:“于礼有不孝者三事,阿意屈从,陷亲不义,才是大不孝。你整日只知阿谀曲从,学那奸邪谄媚之举,才是最不孝不忠不义之人!”
“父皇!”二皇子说不过太子,便转向元昭帝,大声道:“儿臣有一良策要献。”
元昭帝一夜未睡,被太子气得够呛,这会儿见兄弟俩竟然于朝堂之上争吵起来,更是大怒,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这会儿听二皇子要献策,元昭帝才稍缓了一会儿,道:“你说。”
二皇子先偷偷觑了祁卓一眼,却是道:“父皇可记得我昨日说的?让祁卓的儿子,那位祁小才子让我身边来便是了。儿臣定跟小才子好好读书,直到祁将军得胜归来。”
这话才说完,满朝文武顿时安静了。
祁卓一听,心下冰凉,这下却是再不犹豫,干脆道:“陛下,臣得足疾数年,又久居伯府从未历事,不堪担此大任。请陛下另择良将能臣!”
元昭帝心头一堵,几乎要被气得仰倒。
为避免祁卓造反,压他儿子为质的确是个办法,然而祁卓本就是朝中大臣,此次又是冒险进京传送军报,此举太过不堪。便是要做,也是待人走后,再另行密旨。哪有二皇子这样理所当然说出来的?
祁卓已然色变,此时坚决不肯去崖川。
元昭帝又急又气,指着二皇子半天,却是突然一梗,整个人向后仰倒,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一旁的太监大惊失色,朝中大臣都乱套了,嗡嗡央央闹成一团。
祁卓跟大臣们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肚子都瘪了,元昭帝才终于醒了过来。大家各自归家,虽被嘱咐此事不可外传,然而人人心中都知,元昭帝这一下,怕是得了急病了。
祁卓回到家里,自然也跟夫人说了一声。今日二皇子说让祁垣去伴读的时候,清清楚楚说得是昨日如何,看来这人早就觊觎垣儿了。他心中不安,回来便问祁垣前一天去哪儿了。
彭氏便将祁垣跟国公府徐瑨去成园的事情讲了出来。
祁卓意外道:“国公府的徐瑨?徐璎之弟?”
彭氏道:“正是。徐公子对垣儿帮扶甚多。当日那高崖诬陷你,徐公子和国公爷都出了不少力。后来听垣儿说,多亏徐公子打点各处关节,他才在狱中没吃苦头。平日里,垣儿也跟子敬公子最好,经常去国公府住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