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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醉亦歌亦山河 (蕉下醉梦)


  “……凯旋,王上……”
  祝政仍未听清常歌究竟在低声呢喃着什么,但这只言片语却让他一直绷着的弦霎时断裂。他的心潮如同决堤一般汹涌起来,什么君子礼法、君臣有别、发乎情止于礼全被抛在脑后。
  那个疯狂的想法失了遏制,迅速成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祝政的脑中只剩下这个疯狂的想法。
  我想护你。
  他不管不顾,掀了常歌盖着的被角便钻了进去。
  祝政钻进被子才发现,常歌盖了这么久,棉被中居然还像是冰窖一般。无怪乎塞了这么多怀炉,都毫无用处。
  一时血气上涌,他直接掀了被子躺了进来。然而不知是这冰冷的棉被冲淡了他的一时热血、还是这陡然袭来的寒冷让他冷静了些许,事到临头,祝政心中竟无端生了些惴惴、多了些犹豫不安。
  常歌会不会厌恶这样?会不会觉得……很恶心?
  祝政担忧着,只将带着些温热的手掌触了常歌后心。
  常歌很冷。
  他只以为,塞了怀炉、盖了数层棉被便会好些,现下真实触到他的身体,方才切实体会到他的全身的冰肌寒骨。
  这冰冷提醒了祝政,常歌仍在病中、全身发冷。祝政别无他法,只得带着些犹豫、又带着些惶恐地将常歌拥入怀中。
  他感觉心头像是蹲伏了只野兽,几欲就要压制不住。祝政心像是擂天的战鼓,手也忍得发抖,但再不敢多加几分力道,亦不敢触常歌的衣襟。
  祝政的情绪有些乱,他甚至有些古怪的想法:再不要什么礼法条框,现在即刻将怀中之人占有、二人一道毁灭。
  光是忍住这念头,就折磨的他痛楚不已。他轻轻埋首在常歌后颈,想用常歌的气息宁一宁自己疯狂的念头。常歌身上一如林间朝阳的气息,现在淡了许多许多。
  “常歌……”
  光是喊出这个名字,都牵扯出祝政无数回忆和思绪,扰得他再也说不下去。
  祝政想起交州一战前二人的争执,想起他连发数封加急军令,常歌决绝的回信。
  “常歌,你好些吧。郁林一役,是我……”
  被中确实极冷,带着祝政也好似蜷缩在冰冷寒潭之中,一股热意涌上喉头,哽住了原本要说的话。
  交州一战,原本势如破竹、连胜高歌,谁知交州主公一封修书,滇南加入战场后,常歌居然罕见地战地艰难。
  祝政坐在庙堂之上,听着两边朝臣你来我往吵得头疼,但蛊毒降术、飞禽毒虫八个字惊了他的心。
  八百里快马,连令撤兵。常歌意切言尽,洋洋洒洒地劝君三思。
  一日又一日,听着交州险象环生,祝政真真体会了坐如针毡、五内俱焚之觉。
  快马再报,此番常歌的坚守回信仅寥寥数行,字里行间俱是决绝坚定。
  祝政茶饭不思,每日只望着交州地势图思虑,他对着军报虚虚地描常歌行军的路径,思索着他的常歌现下正在何处、又是否安康。
  他的指尖摸索过一片碧玉深潭,连带着几条贯穿郁林郡的河。
  ——水漫郁林,迫其休战。
  这八个可怕的字漫上心头时,连祝政自己都被浮现出来的主意吓了一跳。朝堂上的危言耸听又浮在耳边,祝政大笔一挥,亲自修书。
  常歌的回信十分简单:“君意决否?”
  祝政只回了二个字:“已决”。
  水漫郁林郡,常歌大胜。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对其杀伐狠戾的声讨之声,祝政只默默听着,垂坠的玉旒挡住了他的神色,仿佛这一切在说的都不是他的常歌。
  祝政在心中痛骂起自己来。他明明惦着常歌,念着常歌,思着他的笑,念着他的好,但当群谏纷纷扰扰,一句“朝堂安定、权术制衡”居然大过了常歌。
  祝政轻轻拥着他,只觉得像拥着冰雪一般,这冷瞬间透入前心、又寒了骨髓。祝政不知这是常歌的冷,还是自己的愧。
  他心中想着恣意飞扬的常歌,想着他一腔赤诚、英气忠勇。想着朝堂之上的欲加之罪,想着自己的懦弱不语。
  常歌并非朝臣们所述的那般。明明世上再好的词,都描不出他的常歌。
  祝政温温的体温就像是岁暮天寒之中的烁动火苗,杯水车薪。
  他忍着从常歌身上袭来的冰冷寒气,忍着他冰彻心髓的凄苦体温。执着地暖着他。
  岁暮天寒中的火苗,虽然式微,却一直坚韧。
  ******
  “……成何体统,若我……”
  朦胧中似乎有人争吵。
  常歌在冰冷的深海中沉溺,他想动、也想醒,他挣了挣身子,却只感到无边的寒冷像潮水一般袭来。
  蛊毒已刮去四五日了。这忽冷忽热忽而钻心的后遗症仍是如此,不过,这些都好过那蛊毒虫噬骨之痛。
  “你再如此,我便将常川死因告知常歌。”
  “常川之事多有缘由,难道不是太宰您……”
  常川二字,霎时将常歌的意识从深海中拉回,他好似破水而出一般,猛然从漫长而冰寒的梦中惊醒。
  是梦。
  是梦么?
  常歌怀疑着方才零星断续飘来的声音,就是是梦境中的只言片语,还是飘入梦境的真实争吵。
  他背后,传来了不愉快的摔门声。
  他睁着眼睛,面朝里躺在床上,被中还留着几个已近冰冷的怀炉。常歌将这些怀炉尽数拨到被外,重新裹了裹棉被。
  奇怪的是,明明怀炉都放在内侧,他的背心却温温的,带着一股暖意。
  “醒了?”祝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声将常歌惊了个激灵,他急忙回身,迫切地想要行礼。他对王,是敬畏又惶惑的,还夹杂着几分只有自己才知晓的私心。常歌曾经数次想扼杀这份不和“君臣礼法”的私心,却都失败了。
  祝政伸手按住了要行礼的常歌,说:“常爱卿,身上有伤,不必拘礼。”
  言毕,祝政像是受了风寒,连着轻咳了好几声。
  常爱卿。祝政现在愈发爱唤他“常爱卿”,而不是幼时的“常歌”。常歌不爱这个与其余大臣一般的称呼。虽然他比起其余大臣,他是“常爱卿”,多了个“爱”字。
  常歌总觉得,这个称呼将两人之间拉得甚远,远到祝政高坐庙堂,而常歌如何努力也看不清他玉旒遮挡下的面。
  “王上冻着了么?”常歌见他接连咳嗽,问道。
  “春日里冷,前几夜不慎着了凉。”
  祝政平静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1] 岐黄之术:传统中医。
**为了庆祝政政抱到心上人,明天、后天都双更!
(苦口婆心)政政,太含蓄追不到常歌的,请你激烈一点

  ☆、见微

  常歌被他逗笑了,说:“王上夜里添衣都不记得,还着了凉。”
  他望着祝政,拥着被子坐在榻上,接着说:“王上缺个照顾你的王后。”
  祝政似乎有心事。他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连一眼都未看常歌。
  常歌望着四周打量了一圈——这里似乎是祝政的齐物殿。
  他不解道:“臣缘何在此处?”
  “爱卿策马归来,就在宫城门口昏了,跌下马来,险些被踏伤。”祝政满腹心事,只垂着眼帘,轻轻答道。
  常歌侧着头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是这么回事。他旋即将这不愉快扫在脑后,颇有些兴奋地对祝政说:“郁林一战,我们大获全胜。可惜那滇颖王机敏,提前将人手都匿于高山林中了,倒是没怎么伤到她的人。”
  祝政听他谈起郁林一战,这才抬眼望了常歌,低声问道:“常爱卿,你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常歌冲他一笑:“这个啊,小事儿小事儿。早已好了。王上无需忧心。”
  “好了为何还寒热交替,难过异常?”
  常歌挠了挠脑袋,思索片刻,方才开口说:“许是还得几天才能大好。不过蛊毒虫已除,料想也没什么大碍了。”
  祝政的语气中满是严肃和不解,他问道:“身子没好,缘何路上不眠不休奔波几日?”
  “……臣……”
  臣惶恐。臣惶惑。臣……想早日面见王上。
  无论哪一句,常歌都说不出口。只好默默地闭上嘴巴,不再多言语。
  祝政见他一脸失落、低头闷闷不乐,方才有些懊悔起,自己刚刚是不是太过于严肃。他换了平淡些的语气,问道:“太医令说你许久未食,饿么?”
  常歌点了点头,眼神一亮,问道:“可有金玉酥?”
  “金玉酥?”
  祝政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叹气道:“……没有。孤现在着人去办。”
  常歌闻言,急忙阻拦:“啊,不必了。没有就算了,吃不吃都不打紧的。回都回来了,想吃还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祝政急迫地捏着两边袖袋,这种焦虑心情一如盛夏酷暑之日,让他无端地无奈烦躁起来。
  常歌慌忙宽慰道:“臣不饿,真的。王上勿要过于忧心。刚刚是诨说的。”
  祝政低着头坐在一旁的侧塌上,一语未发。
  “对了,方才……殿内是有争吵么?”常歌不解问道,“方才,在梦中,听到了争吵声,但不甚真切,还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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