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将军已然戴上了铁面具,神色也恢复了自然。
张知隐几步走到丑将军榻前,单膝跪下:“骠下[1]来迟,将军受苦了。”
丑将军轻咳了一声,问:“无妨。巴东如何?”
“巴东辎重,水路尽失,烧了两成。但全歼敌军,合计六千人。陆路格子河石林遇险,但无损。弓箭上涂了火油,但未点燃。格子河石林全歼,合计两千人。”
丑将军颇为挑衅地看了山河先生一眼,说:“真有你的。不到一万人,诓了我三万兵士。”
山河先生泰然自若:“将军过奖。”
丑将军并不理会,转而问知隐:“你这次,带了多少人马?”
知隐看了山河先生一眼,简单答道:“我为赶路,带的不多。不过定山已知,整队收编,想来已快到达。”
“城里可看到醉灵他们?”
张知隐摇了摇头。
“水路大概多少人?”
张知隐思索片刻,简短答道:“一个时辰以前几百人,被我们拿下后再无人来。”
丑将军点了点头:“许是以为有埋伏。这段时间会比较安全。”
张知隐带着些迟疑,似乎不知这句话在敌军主将前说出来合不合适,只得旁敲侧击:“将军,建平城水系复杂……”
丑将军拦了他的话头:“我知,醉灵也知。然军令如山,不得不取。只可惜,现下大军围困,只得先行撤出。”
张知隐拱手道:“将军伤势过重,骠下也正有此意。只恐将军……”
他未说完,山河先生悠悠地讽刺道:“临阵脱逃,实不光彩。”
丑将军不以为然:“将军今天教你一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祝如歌望着方才极其要好,现在又明嘲暗讽的二人,着实看不懂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知隐极其担忧地看了一眼丑将军的右肩伤口,说:“骠下愿为将军开路,护送将军回营。”
丑将军点了点头,说:“顺便把先生也请走,咱们还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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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
江陵城。
世子将案上军报一掷,怒道:“刘正、江卫二人干什么吃的!平白无故失了个夏郡!”
荆州大将军甘信忠皱了眉头,平静道:“此乃示威。看来,吴国已表明了立场。”
世子大怒:“刘正已脱逃,那就将江卫给我细细的折磨,放到军前杖打,让他们的军士好好看看,无能是什么下场。”
“不可!”梅相立即说道,一时心急还带出了几声咳嗽,“此次失守实乃刘正脱逃之故,切不可迁怒汪卫,更不可军前责打……寒了将士们的心。”
世子扬扬眉毛:“将士守不住城,要心有何用?”
大将军甘信忠闻言面色颇有不快,隐忍未发。
梅相叹气道:“世子……实非老臣多言,此次倘若听从山河先生布局,吴御风将军不回防夷陵,这夏郡……也不会丢啊。”
“山河先生区区三万军马想守建平,还不允我有两手准备么?”世子问道。
“可他守住了。”梅相平静说道。
程见贤立即朗声道:“失了一半建平,算什么守住。”
梅相斜眼看了一眼这位曾经导致荆州建平主营被血屠的将领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建平分而治之,看起来荆州吃亏,实际鹤峰辎重要道和水路要地建平城俱在我方手上。益州军三面开花,却只留了个什么也没有的巴东和利川,先生之前就说过,此二处,送他们换和平也罢。”
世子听他不住的先生先生,心中烦躁异常,怒道:“先生先生,我竟不知道,梅相的主公已然换了山河先生了?”
梅相低头行礼,低声道:“世子误会。”
大将军甘信忠见状,出言劝阻:“世子,您之前送来的布阵图。老臣自定衡阳之后已细细分析,此人运兵,着实诡秘、出神入化。无论是巴东二路偷袭拖住对方兵士、还是极少精兵护送鹤峰辎重,再加上水路潜伏,骗过对方二员大将,围困建平城,深谋远虑,环环相扣,就连老臣……都自愧不如。想来梅相也是恐冤了贤臣,这才多说了几句。庙堂之上,所有争议俱是为了荆州的宏图,还望世子不要过于挂心。”
卫将军程见贤鼻中轻哼一声:“深谋远虑有什么用,领兵打仗,一点拳脚本事也没有,接连被益州狗贼擒走,实乃我荆州军大耻。”
世子赞同道:“最后一擒,还让围困大计全盘皆输,建平分而治之。即使此人足智多谋,是个可用良臣,但实非可用之将!”
大将军甘信忠叹了口气。
他开口说道:“我荆州……曾为六雄翘楚。缘何大司马司徒浩志将军身殒之后式微,实乃无将!益州……弹丸之地却坐拥‘醉山隐军狼’五虎,我荆州,南至桂林、北至襄阳,却连一良将都遍寻不得!”
世子心中一动:“甘将军可知道这回利川主营主将为谁?”
“我只知乃五虎将之首卜醒,和一位‘建威大将军’。”甘信忠如实答道。
世子手中摸索着一旁的金印:“我听这次围困建平城的张智顺都尉说,此人单骑斗将,连斩我军二员大将,勇猛异常,在场军士无不胆寒。”
作者有话要说: [1]骠下:骠下:武官自称,“末将”一般对着王公贵族,对于普通上下级一般称“骠下”
☆、二心
世子话未落音,一旁的卫将军程见贤直言说:“此人尽是歪门邪道,实乃奸佞小人!”
世子池日盛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前些日子,山河将军至荆州建平主营之后,利川益州军按协议将程见贤送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程见贤一身屎尿、恶臭异常,看他这激烈反应,定是在利川主营受了什么折磨。
甘信忠缓道:“此人事迹,守正说给我听过。此等天命之将,实不可多得。世子若以此要求其余将士,恐难遂心意。”
梅相却察觉了世子的言下之意,试探问:“世子是想……纳贤?”
世子池日盛被说中心事,拍案道:“不错。”
甘信忠不解:“此人,我等一无所知,不知其喜好脾性,如何纳得?”
池日盛转向程见贤,问:“见贤将军,你曾屈尊在利川主营待过几日,可有了解到此人信息?”
程见贤立即脱口而出:“此人即使化灰我也记得!建平奇耻大辱,此仇不报、势不为人!”
世子池日盛失了耐心:“我是问你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出身,怎样脾性。谁问你报不报仇。”
程见贤却像是被这问题难住,思索半天方才开口说:“此人……军士们有称呼‘建威大将军’、也有称‘丑将军’或‘黑风魅’,但我并未听到有人唤他姓名。何处人士,更是不得而知。脾性倒是略知一二,脾性暴戾、残忍阴鸷。”
“你觉得此人,有无可能笼络?”
程见贤摇了摇头:“世子如有机会,一见便知。此人喜怒无常,讲话阴阳怪气,实非良将上佳人选。”
世子悠悠道:“既是如此,那为何……吴国使臣出了益州,不顺流而下回到淮扬,却绕路去了利川?”
梅相闻言颇为震惊:“还有此事?”
世子点了点头,说:“我着人调查了一番这位‘建威大将军’。他同卜醒交好,二人共守上庸,我们离得远、不知道,夏天罗将军说他威名赫赫,魏军简直是闻风丧胆。”
甘信忠皱着眉头:“此前,上庸地区山石一役,瓮中捉鳖、着实巧思,难道……也是出自这位‘建威大将军’的手笔?”
世子肯定道:“正是。”
“那此人,要么纳贤,要么杀之。”甘信忠简短说道。
世子叹气道:“我所思所想同将军一致。可惜啊……可惜若不是此次山河先生被擒,错失了杀他良机,现下这世上,已没有‘建威大将军’这号人了。”
池日盛扫视了一圈,带着些逼视问:“山河先生失一半建平郡,该治何罪?”
梅相和甘信忠疑惑而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卫将军程见贤朗声答道:“禀世子,此事好办。”
“哦?”池日盛挑了挑眉毛。
“建平一役,主要目的有二:其一,守住鹤峰要道、为武陵运送辎重;其二,守住建平城,阻挠益州军顺流而下,直取夷陵。倘若仅论此二点,山河先生着实有功。”程见贤说道,“不仅如此,此人还在巴东设局,毁了对方二成辎重。即使后来失了一半建平郡,但建平一局,算下来,我们的赢面还更大。故倘若此时贸然惩罚主将,恐怕会乱军心。”
世子点头:“说下去。”
程见贤奸笑道:“然而,建平郡一役,这山河先生败在被擒、从而被人挟持,失了建平。如此一来,我们就派这山河先生去将这位‘建威大将军’擒过来,‘一雪前耻’。到时候,人都来了,纳贤或是杀之,还不是看世子的脸色。不过,倘若擒不来嘛……”
程见贤收了话语,拱手行了一礼。
世子池日盛似乎颇为满意,说:“就这么办!”
甘信忠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梅和察,梅相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