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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醉亦歌亦山河 (蕉下醉梦)


  卜醒问:“那你呢?”
  “我去‘拖’。叫阵、斗将,这些都能拖个些许时间。”丑将军快速说道。
  卜醒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此事我来,拖的时间最久。快,刻不容缓,你速速赶到后城门。”
  丑将军话未落音,只听城门方向,隐隐的战鼓擂天。
  丑将军听着这熟悉的战鼓声,低声道:“醉灵所言不错。大鱼连一刻喘息都不愿给我们。”
  卜醒将他右肩狠狠一捏,欲言又止。
  丑将军抽了抽嘴巴,笑道:“你还担心我?叫阵、斗将,我怕过谁?”
  “我怕是‘大鱼’亲自上。”卜醒叹气道。他之前才尝过这条‘大鱼’的滋味,深知极不好惹。
  丑将军将他拍拍:“抢攻已始。你快些去吧,别耽误了。太守府门外就是答应你带回来的良驹。”
  卜醒颇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卸下铠甲、也将手中的头盔尽数都丢给丑将军:“帮我收着,穿着坠得慌。”
  丑将军朝他一笑,戴上了卜醒的头盔。
  “早点回来。明日吃合渣。”卜醒说完,转身便出了太守府。
  上庸。
  太守府。
  益州世子刘图南此时坐在木几旁,望着一副荆州全图忧心忡忡。
  快及取字之时,益州杜相曾经拿了几个类似的字来探口风。刘图南扫了一眼,尽是什么静笃、怀柔、上善之类公父喜欢的类型。
  他和公父不一样。
  公父淡泊无为,只求一方安居富余。但他有梦,他的梦中有丘壑、有山林、有旖旎的风景,更想顺着奔腾的大江,一路顺流而下,直见着入海江流。
  而不是,一辈子困在这秦岭以南、巴山以西。
  益州世子否了公父所有的提议,自行面见益州公刘善德,跪着奉上了心驰神往的表字——
  “图南”。
  刘善德眉心动了动,只说:“儿啊……你长在蜀地,未曾尝过那些战乱……”
  他在公父面前掩了自己的梦,将一腔孤勇挥洒至益州的边陲。
  直到遇着卜醒。
  卜醒是一把好刀,出不出鞘,都闪着狠戾的寒光。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卜醒舞枪的身姿,仿佛自己的梦栩栩化生。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如鬼似魅撕裂魏军防线的常歌,这个他此前梦寐以求、甚至希望自己百死以求之复生之人。
  卜醒带他来时,眼前的常歌和传说中的“玉面将军”完全不同。
  他暴戾、阴沉,就像一匹只知撕咬的阴邪的狼。
  世子的思绪飘着荡着,静谧的上庸太守府,似乎有益州的马蹄声踏乱荆州的静谧。
  他抚了抚地图上“夷陵”二字。
  贪狼敲了敲木窗格。
  他抬头,望着这位最懂他心绪的下属。
  “世子。吴国使臣姜怀仁,再次求见。”
  

  ☆、独狼

  益州世子刘图南收起了案上的荆州全图,连带着自己长河奔腾的梦想一起,放置在了一旁。
  来人手执竹扇,见了益州世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开口问道:“见过云临君。”
  益州人,甚少会称他此号。
  益州公刘善德深觉世子刘图南的“图南”二字过于锋芒毕露,次日便赐了听起来清风霁月、不问世事的尊号“云临君”,涤一涤自己幼子的昭然之心。
  此号颇有敲打意味,故而世子也毫不掩饰对该尊号的厌恶。此事益州朝堂之人俱知、也未有人敢称此尊号。
  久而久之,众人见着叱咤益州北部、一身汉中风沙的刘图南,全然想不起,益州世子还有这么个带着几分出世意味、不染尘芜的“云临君”尊号。
  看着眼前这位清瘦书生模样的人,刘图南不禁皱了皱眉头:“姜长史博闻强识,居然还记得“云临君”这个和泥砂里打滚的我、极不匹配的称号。”
  姜怀仁见他瞬间沉了面色,虽不知缘由,但只好拱手道:“世子过奖。世子文武双全,姜某自愧不如。”
  刘图南大手一挥,说:“我是个粗人,姜长史也来了几次了,寒暄就免了。此番姜长史前来,倘若还是上次所谈之事,便大可不必再说了。”
  姜怀仁将手一拱,作揖道:“世子误会。既然上次不欢而散,那个话题便不必再提。此番前来,全然是因为夜晚刚得了消息,深感事关重大,有必要知会世子。”
  “哦?”刘图南颇有些怀疑地望着这位吴国使臣。
  姜怀仁一展扇,低声说:“现下建平城已被荆州军团团围住。”
  刘图南听闻此言,虽颇感震惊,但胸中更多的则是翻腾的怒气。这位吴国使臣虽未明言,但看似平淡的一句军报,显然是知道他麾下二员大将现正在建平城。
  此等隐秘军要,堂堂益州世子竟需要一位天高皇帝远的吴国人来告知。
  刘图南面露不快,说:“姜长史身处我们这深山穷谷之中,依旧消息灵通,真不愧是羊丞相一眼相中的座上客卿。”
  姜怀仁眼见刘图南怒气翻腾,依旧泰然处之:“此番代表吴国出使益州,姜某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图南皱了眉头:“吴国距离益州实在过远,中间隔着泱泱荆州,即使两相交好,也仅为口头之约,难以有效联手制衡。”
  姜怀仁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眼下荆州霸图之心已现,世子麾下两员猛将去了建平,子言也在奔赴夏郡,世子与吴王虽未行连横之约,但心下所向,不谋而合。更何况,分处东西,是劣势、却也是优势。这点,相信世子心中明若铜镜。蜀吴两国可相交、但不会相争;东西夹击,即使是荆州大司马司徒信在世,也难成大业。”
  “此事公父已然拒绝,便无需再议。”刘图南简短答道。
  “世子心之所向,我知。益州刘主公超然出世、益州相杜四清仁德安良,此二人向来安居为上、从不关心斗争之事。然唇亡齿寒,益州方才从魏国手中夺回了汉中、上庸等地,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巴东、建平为人遏制吗?”
  刘图南默然。
  姜怀仁见他有所触动,扇了扇手中竹扇,继续说道:“我听说世子麾下有一员猛将,勇猛异常、杀伐果断。镇北数年,将汉中片的魏军打的是闻风丧胆。而且此人,手持前朝玉面将军所有沉沙戟,运兵打法也极为相似……”
  刘图南佯装不知:“姜长史神通广大,连我北漠荒土上的小事都知道。此人名丑将军,军士们爱唤他花名黑风魅。你若见过了,便知此人丑陋无比,同玉面将军常歌全然搭不上关系。”
  “……至于沉沙戟……”刘图南接着说道,“一把名器,来之不易,前主身殒后、辗转他主,实属正常。”
  姜怀仁颔首一笑:“世子误会了。”
  他停了停,接着说:“我并非关心这位黑风魅是谁。只是想和世子说点轶事。”
  “什么轶事?”
  姜怀仁平静地扇了扇扇子,娓娓道来:“世子有所不知,姜某虽现居于淮扬水乡,但实乃灵州人士。灵州风沙荒漠、苍莽孤山。今夜所讲的,便是巴彦敖包和青铜峡之间的贺兰山的故事。”
  刘图南一直默默打量他,似乎在考虑此人究竟来意为何。
  姜怀仁见他不语,继续说:“贺兰多狼,又多游牧,许多游牧人见着独狼,都觉着是游牧利器,也有不少付诸实施之人、以肉为饵,引了独狼回家去。只是这么多年来,独狼即使同收养它的牧民相伴、共同打猎、分享猎物,但若是听到狼王号召,亦会果断弃你而去,再不回头。灵州人俱知:丹心忠贞,贺兰狼魂。只是无论这丹心也好、忠贞也罢,都只会献给狼王。好些的,独狼走了便走了;还有些没良心的,甚至会咬了牧民进献狼王。有句我们灵州的老话,‘狼心狗肺’,说的正是独狼养不熟之事。”
  刘图南面上依旧不为所动,手指却暗中摩挲着书案的边沿,他开口问:“姜长史这番贺兰狼之事,是想说什么?”
  姜怀仁胸有成竹地挥了挥扇子,幽幽说:“世子只以为自己得了最好的狼、最棒的刀,却从未想过,这狼是否有狼王、这刀是否有主人。”
  刘图南垂下眼帘,低声道:“姜长史才学渊博,图南不懂姜长史言下之意。”
  “前朝常家军代代忠勇、皆是良将,可惜个个要么战死沙场、要么暴毙横死,世子可知为何?”
  刘图南沉着脸,不多言语。
  姜怀仁将手中的扇子一收,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世子:“大周朝的天子也看不清,手中的狼,狼王是谁。猛狼、好刀,用是可以,但不能专、更不能久,利器越了利器的本分,便要多生枝节了。”
  刘图南绕开话题,平静问:“姜长史灵州人士、出仕大周,后历魏国,现辗转吴国,敢问姜长史是否利器?狼王何处?”
  姜怀仁显然没料到刘图南此问,一时竟被问了个愣怔,小退了半步。
  刘图南冷冷说:“方才姜长史一番狼王之说,图南深觉有趣。但姜长史放心,此番言论,图南私藏于心,不会与他人多言。希望姜长史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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