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以为传闻中的京城混世小魔王,和表面上看到的一样。本应该活在外面那滚滚红尘世界中,沾一身烟火气。却没想到,竟也被裹挟到高墙之内的阴暗逼仄中,惹了一身脏。
可他竟然讨厌不起来,或许他看到的恭睿王,常常是横冲直撞的,凭着一颗清澈透明的心活得肆意又张扬。
也曾好奇过李行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没料到也有如此卑微的一面。
可太不值了。
他到了御书房,进去参见的时候圣上正扶着额支在桌面,闭着眼听丞相说话,眉头深深皱着。
贺迁弯腰行礼,低头垂眼时不自觉走了会儿神。皇宫之内,所到之处,全是这样阴郁不乐之人,仿佛只要沾了皇权二字便会身中诅咒。
李越听见他声音,睁开了眼:“北军调了?”
“未曾,臣是受太上皇之命前来传消息的。”
贺迁说完才觉好笑,自己倒成了他们叔侄二人的传话筒。
圣上听闻“太上皇”三字,眉头皱得更深,语气却迫切:“什么消息?”
“太上皇说恭睿王背后有人指使,还说可能是个年轻人,让您多加注意。”
“没了?”李越扬眉看过来。
贺迁也有点懵:“没了。”
还想有什么,难道还得来几句体己话吗?
圣上收回目光:“朕知道了,即刻让人彻查李行微,看与他来往密切之人都有谁。还有那个刺客,怎么混进宫里的,也查清楚,有同党就一并揪出来。”
“臣遵旨。”
贺小将军自然地应了下来,却被圣上驳道:“朕说了让你去查吗?”
“啊?”李行微的事情不都是一直交给他来查的吗?
他转头看了看丞相,这人也笑着看向他。怎么,他倒成了三个人中的傻子了?
齐恪揣着手,缓缓道:“边境开战,用到贺将军的地方还多,此等事情,还是交给臣来办吧。”
刚刚在凝华殿里只隐隐约约听到陛下说了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赤余发兵竟是真的。
李越无意识用指尖点着桌面,一下接一下,一边道:“朝中可用武将虽多,但大都年轻,没什么经验。也就你从小跟着老爷子耳濡目染,又在南疆磨砺五载,能挑大梁。你即刻回去准备,明早同其他将领一同领兵出发。”
贺迁愣了愣,战事说来便来,但身为军人自当迎战。
只是说到战事不得不想到自家老爷子,贺老将军纵横沙场数十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然而满身伤病,加之已过花甲,几年前就已经退回京城颐养天年了,此次战事不知道会不会再上战场。
他问道:“陛下,家父年事已高……”
“不必惊扰他老人家,”圣上想了想,“此次战事魏国早有准备,你也不必太急。在京中多留一日也可,再陪陪令尊和令妹。”
贺迁没想到陛下还记得自己有个妹妹,笑了笑:“倒也不必,早晚得离开,多留一日只徒添伤别之意。况且家父要是知道边境打起来了,恨不得立刻把我踢过去。”
李越也勾了勾嘴角:“你放心,令尊令妹自有人照顾。此番前往,定能旗开得胜。”
过去五年也都是在南疆军营里度过,军旅生涯早把贺迁骨子里的纨绔之气洗刷干净。没什么好迟疑,仗总是要有人去打的。
他跪下领旨:“谢陛下吉言,臣遵旨。”
李越沉默着送走了贺迁,齐恪仍留在御书房,同他商量内患之事。
暂时解决了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仍然棘手。
“你觉不觉得赤余发兵时机有些不对?”李越想着方才审勒其尔时,对方那死生无谓的样子,便觉得心烦气躁。
那畜生什么也不肯说,像在等待某件事情发生,果然就等到了边境的军报。
丞相了然:“内忧外患同时爆发,太过巧合,像是人为。”
“你也认为有人里通外国?”
“是,那人不仅想要太上皇的命,更想要陛下的命。”
李越突然笑了出来:“这人也是时运不齐,一般人造反只用杀一个皇帝,他还得干掉两个。”
笑着笑着又放下嘴角:“心气可真高,手段也真是卑劣,竟然和赤余人商量好怎么攻打我魏国的百姓,也不怕引火自焚?”
齐恪语气平缓,话语间却带了些不易觉察的讽刺,接着圣上的话继续道:“狼子野心,自视甚高,终会身陷泥淖。”
李越看过去:“你有把握?”
即使李越花了五年时间巩固皇位,准备战事,却也不能保证在两种危机并压之下还能全然胜利。
齐恪欠身答道:“若不出意外。”
然而事情就真出了意外。
作者有话说:
小吵怡情
第35章
第二日早朝,以往闲云野鹤的太尉竟然来了敦化殿。站在齐恪身旁,身着三公朝服。
李越坐在龙椅上,与齐恪遥遥对视一眼,两人都没预料到杨绍元会突然出现于此,再次参与朝政。
太尉虽为最高武职,名义上统掌兵权,但也只是以前而已。自李越重揽朝政,便收回兵权,只留给对方一个显赫的官职。
出乎所有人预料,杨绍元竟顺水推舟,自己远离了朝堂。悠闲地过起了退隐生活,不问世事,连同他的儿子也从未在官场上显露名声。
李越从没想到他还有重返朝堂的一天,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他按捺下心中不安,缓缓道:“众卿想必已经听闻,昨日赤余突然发兵,眼下还须立刻布下战策以应战。”
说这番话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该怎么打他早已计划好。五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打过去,舆图也已经熟记于心。
此时只用同众位大臣走个流程,该上战场的人麻利出发,该送往前线的军饷军备也立即送出。
然而此话一出,有人率先站出来反驳。李越看过去,又是那个孙鹤庆。
对方一走出来,他便知道这人要来搅和,却怎么也没料到这老头一张口便是:“臣恭请御驾亲征。”
李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清楚“御驾亲征”是个什么意思。
孙鹤庆全然不似闹着玩儿,似乎敢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有了万全准备。
他顿时深感不妙,能当着这么多朝臣直接提出来,也没个台阶留给双方,恐怕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千算万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还是着了道,不知不觉中掉入了某个陷阱。
昨日围猎场上孙鹤庆已经和他撕破脸,他回来后被一堆事情缠住,没来得及收拾这人,结果今天就又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但还是得做出个皇帝的样子,圣上俯视着一众大臣问道:“孙大人何出此言。”
孙鹤庆当了半辈子御史大夫,一直给丞相打下手。没料到自从李越掌权后,他连实权都没了,也就是占个三公大臣的名分。
心里自然不忿,可碍于世家出身、朝堂名士的身份,一直没有发作,就连和李越作对也要端着读书人的架子。
此番进言也是一样,如同真的在尽人臣之本分一般。
“御驾亲征之举,臣认为非做不可,原因有三。其一,魏国山河破碎,偏安一隅,低迷之气自京城蔓延开来,陛下亲征实乃鼓舞人心之壮举。”
鼓舞人心?李越往扶手上一靠,他倒要听听这老头能讲出什么借口来。
“其二,两国如今再不是昔日相抗之局面,此番须尽倾巢之力,才有望永绝后患。若赤余不能被完全击退,像今日之战,以后只会轮番发生。
“其三,”孙鹤庆刻意顿了顿,接着道,“魏国九五成双,天子并行,皆在京中安坐以待边境战士浴血之捷报,只怕会寒了天下百姓之心。”
费了半天口舌,原来想说的还是“天子并行”四个字。
死一个微不足惜,死两个正好合了他们的意。
李越在心里掂了掂这席话的分量,不过一个吉祥物大臣,即使话说得再漂亮,也不足以到威胁他的程度。
他看了看其他大臣的反应,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便对着孙鹤庆缓缓道:“孙大人,巧言善辩是好本事,要是您生在群雄割据的乱世,日子会更好过些。如今这世道,谁还愿意听你一番肺腑之言呢。”
孙鹤庆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看起来不似逞强,不疾不徐回道:“陛下多虑了,朝中有识之士比您想得要多些。”
李越下意识看向一直没动静的太尉,杨绍元也撩起眼皮看向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就像来这儿站着打瞌睡的一样。
倒是有几个老臣站了出来,急着表明立场。这几人也都是常和他吵架的老面孔,不足为奇。
孙鹤庆准备充分,难道就真的只有这几个无足轻重之人?
李越等着太尉的立场,迟迟不见他反应,便先把孙鹤庆那几个借口一一驳回:“其一,京城风气向来如此,到底是低迷还是奢靡,众卿心里都清楚,只要军队士气不受影响便无大碍。其二,你指望朕有多大本事,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战局?朕如果能在战场上得心应手,还要那些将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