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现在这样,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口凝成一团,他竟然辨不清是因为什么。
因为自己喜欢他吗。
李行微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因为看见你,所以才开心。”
杨闵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张脸也渐渐从阴影里撤出,一点点被光线照清。
那是一张谁都会觉得好看的脸,不仅是脸,一看见他这个人,便能轻而易举辨出是权贵子弟。
却不是纨绔,而是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杀伐果断都被他藏在了平静的面具之下,仔细看才能觉出一丝端倪。
他没有在笑,也不严肃,像是知道了某件不太重要的事情,也仅仅是知道了而已。
李行微有点慌张,伸出手想要握住对方,又缩了回来。他不敢轻易碰触。
杨闵垂眼看着他的小动作,也没笑话他。反而把自己的手递了出去,在半空中停滞片刻,像在犹豫什么。
最后停在李行微眼角,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李行微呼吸都停止了片刻,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感觉到杨闵指尖若有若无的温度,像是被一片羽毛扫过。
“你这里有光。”
屋外阳光正好,投进来的几缕正好照到桌上的那杯茶,粼粼波光映在李行微眼角,像是一汪清甜的泉。
他愣了愣,手忙脚乱把那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偷偷看着杨闵,咕咚一声咽下去。
嘴边还留了一片水印,太狼狈了。
杨闵颇感可惜地收回指尖,低声叹道:“可惜了。”
李行微至今仍记得这句话,一语成谶,可惜的不只是那道转瞬即逝的光,更是自己的命运。
他浑浑噩噩见到太上皇,又在扔掉短刀的那一刻清醒。
似乎放弃了所谓的执着,一切都容易很多,连自己骗自己的借口都能轻易拆穿。
杨闵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他不喜欢任何人。
当他被杨闵派来的刺客试图灭口时,就彻底明白了。
他只是个笑话。
*
太尉府里,刚得到消息的侍从匆匆跑进北厢房。
杨闵正在廊下侍弄花草,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放下了手中的修枝剪。
“公子,恭睿王行刺失败,灭口之人已自杀。宫内传出消息,王爷确已身亡。”
失败是他早就预见的,李行微那个人,有九成下不去手。
还有一成把握,这一成也是李行微自己的生机,他给了对方机会,可是这机会终究是被放弃了。
杨闵重新拿起修枝剪,熟练地修掉一截无用的枝干,咔嚓一下,连枝带叶落了地。
“宫里的人今后全无用处,皇帝会立刻彻查,能撤的尽快撤出来。”
“是。”
杨闵用刀尖拨弄另一处枝叶,仔仔细细看了看,如他想象中一般生长着,每一毫厘都在控制之中。
他突然想到什么,语气颇为惋惜:“李行微没了,余下的皇室宗亲里谁和嫡系血缘最近?”
魏国大大小小几十个王,全都姓李,往上翻个几代,祖宗都当过皇帝。
够用了。
谁来当下一个皇帝都行,背后那个人只会是他。
没等侍从接话,他摆了摆手:“这件事明天再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与赤余一战,这会儿应该打起来了吧。”
“约定好的日子就在今天,不出意外已经发兵了。”
杨闵用指尖捻了捻叶片:“赤余人的承诺不值价,万一真打进来就不好了,我们得抓紧。”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没什么可忧虑的。
只是再找一个傀儡也并非那么容易,很少有人会像李行微一样,如此听话,如此省心。
其实也有不省心的时候,都是因为那无用的善良与软弱。
本该一早就在管州绑了李怀安,若不是中途李行微反悔阻止,也不必让他今日冒险行刺。
那时候李行微的想法一如既往地天真,以为他把李怀安带走,便只是带走而已,终有一日会放他回来。实际上他想的是先把太上皇囚起来,有用则留,无用则杀。
小王爷在最后才猜出来他的用意,从飞驰的马车上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爬起来,不管不顾回去搬救兵。
杨闵不得不改变计划,假装自己也是无辜者,演了个全套。
那一次他难得有些生气了。李行微叫来羽林军之后,他一直靠在角落里,掂来掂去地想,李行微为什么会不听话呢。
明明平时那么乖。
他靠着窗看书,李行微就支着脑袋看他。顺着视线看回去,他又会匆忙看向别处。
来回几次,他被扰了清净,放下书直直看过去。
“躲什么?”
小王爷被揭穿了也不恼,大大方方与他对视。半晌还笑了,圆圆的眼睛笑得弯起来,有些傻气。
“阿闵,我真喜欢你。”
他像是说不够这句话,独处时总会时不时蹦出来一句“喜欢”,就像真的有多么喜欢一样。
杨闵认认真真想了想,他是相信的,却只觉得他傻。
小傻子如今死了,好像他的生活也没怎么改变。
他看着眼前那株盆景,冬日萧条,然而马上春天一到,总要开出花的。
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就像他永远听不懂那句喜欢。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开始骂渣男了……明天见?)??
第33章
李行微伤势实在严重,就连御医来了也只道棘手。
李怀安让贺迁帮忙守着,自己去殿外拦李越。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既担心着堂弟的伤,又操心着有人要反。所以当侄子说赤余已经发兵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稍不留神就让李越闯进了凝华殿。
然后一眼便看见了床榻上毫无血色的恭睿王。
“李行微?”李越意料之外,凝华殿里躺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李怀安也愣了愣,原来他还不知道自己险些遇刺的事。
不过下一刻便被发现了端倪,桌上的那柄短刀还放在那里,淬着冷光。
李行微心口还插着一把刀,所以这一柄只能是另作他用。
圣上本就觉得李行微这人有问题,稍稍一想便猜到了,身体一僵,勉强从容问道:“他想杀你?”
李怀安看着侄子的神情一点点变冷,下意识想安慰,却不便上前,愣愣道:“你别担心,我没有受伤,李行微不是真的想杀我……”
李越当然看出来皇叔没有受伤,只是曾经阴影太深,失而复得之后看什么都是生死危险。
李行微是不是真的有杀心,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那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是罪证了。
李怀安觉得侄子有些不正常,看起来云淡风轻,却压抑着狂风暴雨。
李越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把他箍在怀里,絮絮叨叨地念:“那赤余畜生根本就没想过全身而退,他此番来魏国就是为了转移视线。这段时间您就在凝华殿好好待着,我尽量抽时间来看您,但可能不会像以前那么频繁了。”
“李越……”这么多人在场,李怀安被裹在侄子怀中,想逃也没地方可躲。
私下里他可以任李越拥抱,任他从自己身上汲取安慰。可当着这么多人,甚至还有一位朝臣,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李越又喃喃道:“不行,您和我在一处起居吧,哪里都不安全,我守着终归好些。”
“李越!”他越发觉得侄子状态不对劲,像是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瓷瓶,一碰就分崩离析。
“受伤流血的不是我,你瞎想什么,”李怀安用了十足的力气才挣脱开李越的怀抱,固执地看向对方眼睛,“我好好的,就在这儿,你看清楚了。”
眼神一触,李越才找回些许理智,只是理智得有些过头了。撇开眼睛,似乎又做回了那个君王。
他没回应李怀安,而是看向一直站在床榻前的贺迁,把他从走神中唤回来。
“贺迁,你交代交代。”
李怀安愣了愣,没料到李越会躲开他的视线。以往自己的眼神总是会被接住,被回以最热切的注视。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贺小将军衣袍上沾了李行微的血,看着就像他自己渗出来的,最鲜艳的红。
他情绪不高,没像往常一样勾着漫不经心的笑,只垂眼认真回答李越的命令:“臣失职,看守不力致恭睿王越狱而出,逃入宫中。臣入宫抓人,撞见恭睿王遇刺,缉拿刺客救下王爷,但刺客已自尽身亡。恭睿王重伤昏迷,恰遇太上皇,便将之送入凝华殿暂行医治。”
李越点点头,仍旧没看皇叔,而是转身向羽林左监问话:“李行微之前来过凝华殿?他如何行刺的太上皇。”
季舒毕竟在圣上手底下待过很长一段时日,迫于压力,也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臣等皆在殿外,只听见刀落地的声音,冲进来之后见太上皇并未受伤。”
“之后呢?”李越终于短暂地看了皇叔一眼,像是在问他,却意料之中没等到他的回答。
李怀安张了张嘴,他该如何回答,说自己本来想瞒过去吗。
李越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再次向季舒施压:“李行微怎么会又跑出凝华殿,谁放他走的,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