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火舌吞噬纸墨,火光也照亮了楚和阴暗的眼底。她面色苍白,却又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早知道宋致有一个关于身世的秘密不为人知,但是她猜想的却是宋致也许是和皇长子一样,并非宋家的人。这个结果让楚和出乎意料,却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只是,宋致信中最后一段话却让楚和毛骨悚然。她以前没有想过,在这个天下之中,宋致可以逃出她的手掌心,只要她手握权力,纵然宋致到天涯海角,她也能把宋致揽在身边。可当她得知宋致的时代是两千年后,如果宋致真的突然回去,她要怎么办?
她可以权掌天下,却不能和宋致同进同退。但凡宋致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怎么才能回去,她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宋致的退路毁掉,把她留在这里。可是宋致告诉她这是不可控制的,也许有一日睁开眼,宋致就不在这个时代,普天之下再无宋致这个人,这让楚和如何接受?
楚和撑起身子站稳,额头却越发刺痛,这疼痛刺得她脸色铁青,呼吸沉重了起来。她松开手,烧成灰烬的信纸从她指尖飘落,很快轻轻落在地上,映在她眼里,又像重重落在她心上。
她闭上眼睛,强迫滚烫酸涩的眼睛冷却下来,镇压住不安乱蹿的情绪,只是撑着身体的手臂却微微打颤,消瘦的肩膀也紧紧绷着。
两千年后的世界,她早就不在了。她不可能长生不老,而宋致又该怎么看她这位古人?
她们有过亲密的肌肤相亲,有过缠绵悱恻的耳鬓厮磨,有过最美好的海誓山盟,但是一旦在经历时间消磨之后,又能怎样?也只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了吧?
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像她一样出现在宋致的生命里,在那个没有战争与厮杀的时代,给宋致安稳的生活,平静的日子,然后白头偕老,共此一生?
缓缓睁开眼,楚和的眼睛猩红一片。她稳住心神,重新坐下,打开宋致的第一张信纸,反反复复又读了一遍。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宋致也有这样的担心么?她是担心回去了,再也无法与她相见吗?
烛光冷冽,静室秘寒。楚和复放下信纸,拈袖研墨,摘下毫笔,想写回信,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她素来不喜欢把自己的心思剖白摊开给别人看,唯独宋致不同。她同宋致表明心意,虽然是借口想让宋致好好留在长沙国看着长沙王,并且推行印刷术,改革读书途径,但那不过是明面上的,实际上她的心意如何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等到宋致来告诉她,来承认,那该等到两千年后吧?
只是这次不同上次还有借口可以做想做的事,这次她要直接面对宋致的身世,她希望能告诉宋致,希望宋致留下,又觉得如果宋致不明白她的心意,两人相隔千里,她心中自有较量,宋致也未必知道。
墨水从毫笔上滴落,在白纸上晕开痕迹,一个黑点明显而刺眼。她的心也泅开一个黑点,灼烧得让她眉头皱得更深。
最终,她投笔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远远看向安静的院子,让烦躁的心思沉淀下来。
“丁肆!”她低声叫道。
丁肆从院子角落走了出来,躬身一拜,近前来:“公主,臣在。”
楚和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丁肆,压低声音道:“你与丁伍连夜去长沙国,传话给张贺,让他接手宋致手上的事,然后把宋致接来咸宁。”
丁伍露出惊讶的目光,似乎有话要说,但他先领命道:“喏!”
楚和叹了一口气,安抚他道:“我知道,张叔阙办事效果定然不如阿致,只是事急从权。你不必担心,我会写一封信给长沙国国相,让他与张叔阙配合。况且,张叔阙聪明,纵然不能控制长沙王,也能及时制止事情败坏。”
丁肆吞吞吐吐道:“臣知道。”他心里却嘀咕着,往常咸宁公主定然不会和旁人解释,怎么今日他露出异样来,咸宁公主却说得分清?
看着丁肆离开,楚和又站了一会儿,冷却下来,心里的烦闷少了些许。只是她有些后悔,如果宋致离开长沙国,那么楚琅要做什么,也没有人可以就近监视,光靠张贺,未必能耳聪目明。
不过一想到宋致可能随时消失,那分后悔就消失殆尽。管它明日天崩地裂,比起宋致那道不清的未来,楚琅的危害简直不值一提。
楚和负手望着澄清蔚蓝的天空,思绪沉沉浮浮,陷入了静默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之所以一模一样,是因为有两章开车的章节被替换掉了,大家可以凭全文订阅的截图来找我要你们错过的两章。我的企鹅是2904141456,我的微博是楚 八 九。给大家带来阅读的麻烦我十分抱歉,如果不想要那两章请在出示订阅之后,我会返还你们的晋江币。谢谢大家的支持,抱歉了
第91章 士农工商
宋致给楚和写那封信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会引起楚和的恐慌。她说完心里的秘密还一个劲觉得如释重负, 这样跟楚和算是坦诚相见了。能不能回去她也不纠结, 反正随缘吧, 如果能回去那就带楚和一起回去, 如果回不去那就不要回去,留在这里陪着楚和做个古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天工坊出的印刷术在长沙王与沈家大力推行下, 很快遍地开花,整个长沙国出现了几十家书局。印的书也分成好几种, 有正经学术的, 比如四书五经, 也有消遣的志怪杂文《山海经》与《淮南子》之类,还有为了照顾这个时代的文盲, 宋致又给长沙王建议出版图画、连环画、古玩图像等等。
刚开始那几天, 书局出一本书就被抢购一空。本来是先出前朝的《史记》,又叫《太史公书》,后来临湘城的书局爆满, 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堵着要,天工坊和天物坊连夜加印几百本, 还是不够用, 沈家的私坊也加印了几百本, 仍旧不够,于是贴出告示,长沙国每个县都开了书局,可以分散各地购买,才堪堪拦住了为一本书要打破脑袋的局面。
后来图书渐渐丰富起来, 长沙王的藏书阁里面的书除了一些不能给百姓阅读的,都被宋致提出来全部刊印。这可累坏了侍御史,他们掌管图书,只能加班加点彻查哪些是可以流出的,哪些是绝对不是放出去的。
同时,宋致“制造”的桌椅板凳也被天工坊做了出来,宋致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做精美的那套,长沙王也要了一套,还不如宋致的精美。另外太后也得到了一套,郡主虽然被禁锢,也没有落下。这是最早的一批桌椅,楚琅亲自尝试,学着宋致在太师椅上四平八稳地端坐,还真有点威严的感觉。他大为惊叹宋致的奇思妙想,对坐得舒服的太师椅也大加赞扬。
“别急,这个椅子是卖一般人坐的。像你这样的诸侯王,自然要华贵一点,雕饰纹路也和别的人不一样,这样才能突显你的身份。”宋致摸着下巴,眼睛一转,嘿嘿笑道。
楚琅摩挲着座椅的扶手,一见她如此模样,也忍俊不禁道:“你又想从我手里掏钱?”
“什么?”宋致一愣。
楚琅拍了拍扶手,挑眉道:“你上次出个印刷术,从我这里要了二十万钱,说是献策有功。出主意让我开书局卖书,还分三六九等定价,又从我这要走了十万钱。让我出版图画,吸引不识字的百姓,又要了一万钱。你光凭动动嘴就从我这里掏走了三十一万钱。”
宋致脸色一红,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但是她还是强自辩解道:“你别说,光凭这个印刷术,你就得了六千万钱。卖书你又赚了两千万钱,出版图画你最少能赚二十万钱,我要得多么?再说了,你这生意又不是只赚一回,长沙国读书人的钱都被你赚了,再推向周边州郡,全天下读书人的钱岂不是入你囊中?”她掐着手算道,“要说什么钱最好赚,莫过于读书人的钱。笔墨纸砚那都不算,单说这书的费用,你一个人买四本书,长沙国有多少希望出人头地的?整个天下又有多少士人?这笔账我算得清楚。而且,这样一来,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记得大王你的恩典,说不定百年之后,有人会把你并列为孔孟之后的季圣呢!”
楚琅好笑地道:“好好好,什么亚圣季圣,我现在都成了浑身铜臭味的商贾了,不被人戳着背骂侮辱圣贤我就感天动地了。”
“商人怎么了?”宋致老早就想说这件事了,她正色道,“如果没有商人,你的吃穿哪里来?你的百姓钱财怎么流通?你的衣食住行并非你生来就可以享受的。假使天下没有商人,那你要吃米,找谁?农民吗?可是农民自给自足是够了,你要夺他口粮,他就饿死,他一饿死,你的食物就没有了。同样,你的衣服如果没有种桑养蚕的人,没有流通交换,你怎么能穿到这么华美的衣裳?”
“你们瞧不上商人,却要商人为你们流通衣食住行,他们辗转各地风吹雨淋,就是为了把货物从南运到北,从东送到西。真瞧不起商人有本事就不要和商人一起呼吸,你让天下的商人都去种地、做官、读书,你试想一下,到时候会如何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