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打,还是先养好身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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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荒山的清晨显得没有深夜那么可怖,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声,将整个黑夜的残酷都驱赶走。
许杭醒来的时候,身上没那么疼,大小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人躺在一个小小山洞里。
这是段烨霖的大衣,他认得上面的军衔。
披着衣服往外走,就见到十几个士兵在河边清洗。段烨霖光裸着上身,一点也不怕冷地擦拭着自己,还和士兵们调笑几句,不似备战,倒似野炊。
回头看见许杭,才感觉走过来,手里还端了一叶子的泉水。
“醒了?来喝一点。”
许杭确实口干舌燥,将水喝下,问道:“为什么还不下山?”
段烨霖坐在石头上,等着身上的水干:“吊桥被人破坏了。我离开贺州城已经超过一天,就算等我绕道下山,只怕乔松也已经拿到出兵令了。”
上头一旦下了出兵令,那就非得上山剿匪不可了,否则就是重大的治军事故。
许杭不由想到丛林先前意犹未尽的话语,此刻方知这盘棋确实不好下。先是马蹄,再是吊桥,丛林也是很有‘心’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局势一环接一环,又被杀回了一招。
他点了点头:“他们这是要故意拖延时间。虽然我没有落在他们手里,他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不,不一样,”段烨霖盯着许杭的眼睛看,“你不在他们手里,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打。”
明明仍身处危险之中,可许杭觉得身上的大衣暖和非常,犹如雪中送炭。
山洞里还有一簇快烧没的篝火,段烨霖拿了一根棍子,在灰烬里捅了捅,扒拉出一大块黑黑的圆球,然后用拳头一砸,里头竟有丝丝肉香飘出来。段烨霖手脚麻利地拆卸,原来是一只用荷叶包裹,裹上黄泥烤的鸽子。
许杭怔怔的看着他,从军的人应该是很擅长野外生存的,不过他没见过段烨霖这种样子。段烨霖将肉一点一点撕碎,放在干净的竹叶上,把骨头都卸下来。本是军旅草莽之人,偏偏英气之外显得那般柔情,怪不得富庶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段司令。
他端着竹叶放在许杭面前:“吃一点?”
一整日加一整夜的颠簸和变故,许杭自然是困饿交加,用手指抓起一点放进嘴里,点点头:“很好。”
“这手艺可是我独家秘方,战舟都没尝尝过,你是独一份,”段烨霖笑着把整个都塞他手里:“都给你吃。”
许杭不知道段烨霖用过膳没有,只怕问他,他也只会说自己不饿。所以他也拿起一点,放在段烨霖的唇边。
这举动令段烨霖显然一惊,怔愣之后才慢慢张开嘴,吃进嘴里细嚼慢咽,仿佛回味许久。咽下去之后,他说:“这山里野味倒是不错,可是现在大敌当前,你也一定食之无味,等此事过了,再打些野鸽子回去给你吃。”
“大敌当前还想着野味,也就是你了。”
坐了这许久,段烨霖身上干透了,想把衣服穿起来,正巧一侧身,许杭瞥见他肩膀后面一个浅浅的印子。
印若上弦月,四小段沿弧而列,和别的蜈蚣似的伤疤一比,秀气得很,比周边肌肤颜色灰一点。
像……牙印。
第56章
这印子很浅很浅,虽然许杭与段烨霖早就已经有过不少赤诚相见的行为,但是许杭从未沉溺其中,自然也不会细细看段烨霖的身子。
若不是这清晨日光明媚,段烨霖凑得这么近,那小小的印子是很难察觉的。
鬼使神差地,许杭伸手去摸了摸:“这疤…有很多年了。”他是大夫,对伤疤的鉴别熟得似亲人。
段烨霖偏过头,他的角度自然是看不见的,军人身上的伤口都是勋章,大大小小数不胜数。
听见许杭问他才想了想:“嗯,是很多年了,我想想…那时候我还是在当个军长吧,得有十来年了。”
“能在你身上留牙印,倒是不容易。”
赞同般笑笑,段烨霖回忆起年少之事来:“那些年动荡不安,记得一次城内大乱的时候,救人受了不少伤,这个嘛……忘了是被哪个小孩子咬的。”
“小孩子?”
“大概那时候他是吓坏了,”段烨霖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记得不是很牢,只是隐约有些印象,“我身上的大伤都记得,小伤却多数都忘了,唯有这个倒是记得略清楚些,因为那小家伙的牙口可真狠。”
可不是么,能历经这么多年,还和那些枪伤刀伤一样顽固地留在段烨霖的身上,可知是有多么倔强的人咬的。
许杭看了一会儿就垂下头去,复又把自己的大衣褪下,还给段烨霖,道:“一会儿你给我两匹马,我先快马加鞭绕小路回贺州城,约摸等我下了山,乔松也已经从正山门口上山了。”
段烨霖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再派一个人护送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杭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你留在这里等乔松的援军,我回城是替你解决后患的。”
此话有危险的信息,段烨霖把大衣丢在一边,摁住许杭的肩膀,厉声道:“你什么都别想,我是司令,带兵打仗我比你懂。让你回城你就找个地方好好躲着,别让袁森找到你!好不容易逃出来,别再去招惹麻烦,听到吗?”
“你是要我像个乌龟一样缩起来吗?”
“我来处理就够了!”
“段烨霖,”许杭冷冷看他一眼,不容拒绝地顶他一句,“我不是女人。”
段烨霖一时语噎,他虽是保护情急,但是那种过于大男子的气度还是伤到了许杭的自尊。
他怎么忘了,许杭最恨的就是这种事。
一面是出于担心的煎熬,一面是许杭的自尊心,哪个都不好轻视。想了想,段烨霖委婉劝道:“可你也是我守护的百姓,是可以理所当然躲在城里,不听枪响,不见流血,让我去庇佑的人。”
“不听枪响?不见流血?”许杭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嘴角满满都是不信,“你怕是忘了,我进小铜关的路,就是你用血与枪打下来的。”
“那不一样……”
许杭不等他说完就咄咄逼人:“躲在城里的不是百姓,那是懦夫。真正的百姓,是会在危险的时候,拿起武器出城应战的凡夫俗子。”
“那是在城破之后才会破釜沉舟。少棠,我死守贺州太平,一个私心的目的,就是希望你永远不会落入举枪自救的地步!”
两人各执一词,一时争得脖子都梗起来。
谁都不肯退让一步,所以两个人都偏过头去,气氛微微有些僵化,风从二人之中略过,也显得尴尬。
许杭摸索着军大衣的衣袖,那里有些破损,边角还有毛边,他记得蝉衣好几个月前就提醒段烨霖去补一补,可是他一忙起来总是忘了,拖着拖着就过了这么久。
这个人呐……大约天生就是来做军人的。
没有回头,许杭低沉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能‘庇护’贺州百姓的,只有寺庙里的天神。而你,段烨霖,你只是个人罢了。”
人,是血肉之躯,无论再怎么坚强,再怎么能干,也敌不过子弹穿体的性命威胁。段烨霖太习惯了,习惯做守卫,习惯了厮杀战场,习惯了站在千军万马面前身先士卒,所以他从来没想过,他也只是个普通的人。
他更没想过,一向恬静的许杭说起话来,竟然如此一针见血,句句在理,反而令他语塞。
看出段烨霖的犹豫,许杭替他下了决心:“要么,你留我在这里跟你一起对付土匪,要么你就让我回去,回去之后我要做什么,你也管不着了。袁森一定会断你的后路,如果你死在九荒山,他下一个杀的也是我。段烨霖,你应该清楚,让我去冒这个险才是对的。”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清楚,段烨霖怎么不清楚。兵法之中,权衡利弊,轻重缓急,兵行险着…他太明白了。
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个舍不得,可惜没办法两手都抓牢,他只能狠狠心。
用力握住许杭的手,他道:“…我知道了,那你去吧。只是你记住,若有万一,你就管自己跑吧,越远越好。”
许杭看着那只关节绷紧到发白的手,胸膛闷闷的,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转个弯又没了,于是把手慢慢抽回来:“真到那个时候,我当然会管自己走,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话说到这里,总觉得越说越沉重,段烨霖索性不耽搁,牵了两匹马给他,许杭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地一扬鞭,就在灰尘滚滚之中,消失于山路尽头了。
眼见着人影都没了,段烨霖才收回目光。
青山之下,城中安逸自在的百姓,有谁会想得到,他们视为战神的将军,正在渡一个生死之劫。
第57章
这一场生死劫,也是有破绽的。最大的破绽就在于它很仓促,所以漏洞在‘人’身上。
许杭想到的路子有两条。一是断军统的小动作,二是支援段烨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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