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道:“不知道。”
姜羽当然并不难过,毕竟他是在原身的父母死后才穿过来的,对那没有见过面的“爹娘”没有感情,虽然会受到原身的影响,产生一些情绪。他也确实不大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代贤臣,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整个燕国都没有人敢提起,对此讳莫如深。姜羽也是因此,与舅舅荀书有了一些隔阂。
“你说那笛子是你母亲留下的?”见戚然明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骨笛,姜羽问。
“嗯。”
“会吹么?”
“会,你想听什么?”
姜羽沉吟了一下:“随便吧。”
戚然明将骨笛从腰上解下来,坐起身,背对着姜羽。望着天空几乎完全被乌云掩盖住的月亮,少许光晕溢出来,却不足以照亮整片夜空。
那骨笛长不足一尺,七孔,骨质坚硬细密,表面光滑白净。
笛声起的时候,姜羽的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了。骨笛的声音与传统的竹笛不一样,与玉笛也不一样,音色偏低,音调浓厚幽远,圆润饱满。
也不知是吹奏的场景太孤寂,还是曲调本身,姜羽听着,竟觉得心底有些凄凉。
悠长哀婉的曲调并不适合一向冷漠的戚然明,在姜羽心里,似乎没什么事能让戚然明动容。因此,姜羽也始终捉摸不透,这人想要什么,这人在想什么,完全被动的状态让姜羽略有些不适应。
戚然明的背影瘦削挺拔,像一柄剑般锐利,他吹奏时微微侧头,让姜羽借着烛火,看见他小半张脸。那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往常一样,只是眼睫低垂,像有什么心事。
姜羽默默地想,若是他带了琴,还可以趁着这夜色,与人合奏一曲,毕竟戚然明吹得挺好的。
帐外起风了,树叶在枝头被吹动,哗啦啦作响。风动树叶声与笛声混合在一起,莫名显出几分静谧幽远的意味,把刚才的凄凉哀婉冲淡了些。
“这曲子叫什么?”一曲罢,姜羽问。
“我自己写的,没名字。”戚然明说。
姜羽:“这么好的曲子,没名字岂不可惜?”
“你取一个?”
姜羽:“燕歌行?”
燕歌行原是乐府旧题,早期常用作描写闺怨。但高适写了首诗叫《燕歌行》,是描写边塞的。
“怎么说?”戚然明好奇地问。
戚然明自然不知道什么高适、乐府。
姜羽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一会儿,念了几句诗: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这是高适《燕歌行》里的句子。
戚然明听后问:“李将军是谁?”
姜羽:“……”
他也不能说是李广啊。
“……是燕国一位姓李的将军。”
戚然明疑惑的眼神看过来,他不知道燕国有什么姓李的将军很出名。
“此人足智多谋,熟读兵书,但……英年早逝,战死沙场,并没有多少外人知道。”
姜羽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对不起了飞将军。
“此诗名叫《燕歌行》,我想着你这曲子与现在的情境很合,就取名叫燕歌行,你觉得如何?”
戚然明打量了姜羽几眼,道:“诗不错,你写的?”
姜羽汗颜:“不是,是蓟城的一位老夫子有感于连年征战而写,我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戚然明觉得姜羽的态度略有些奇怪,像在掩饰着什么似的。但看来看去,姜羽仍旧很冷静,他也想不出这有什么需要隐瞒的理由,便点了下头:“就叫做《燕歌行》吧。”
这时,帐外一声惊雷,轰隆炸响在耳际,电光照亮了半边天空。雷声过后,雨很快落了下来,从淅淅沥沥到哗啦啦作响。
“下雨了。”姜羽道,明日可以稍做修整了。
第49章
临淄来的人很快, 但首先到的竟是使者。
翌日,帐外雨声连绵, 帐内一片诡异的肃静。姜羽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团和气的使者, 心中略有些警惕。眼前的人并不倨傲, 没有齐国大国的盛气凌人,也没有连连战败的胆怯, 这绝不是个好惹的人。
“将军,这是鄙国南宫将军的书信, 请将军过目。”使者微微低着头, 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公孙克从他手里接过书信,递给姜羽,姜羽拆开书信来大致看了几眼, 微微挑眉, 抬眸将使者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这是南宫将军的意思,还是贵国国君的意思?”
南宫将军全名南宫绰,才过而立之年, 却已是齐国上将军,军功累累,威名享誉天下。单论军事上的名声,姜羽未必比得过他。
而齐国新君则是曾经的二公子姜固,母亲是晋国人。
使者轻声道:“南宫将军的意思,就是国君的意思。”
姜羽轻嗤一声,将手中的信纸整整齐齐地折起来, 慢慢道:“想来是南宫将军写的,齐侯并不知情吧?”
南宫绰在书信中写,希望姜羽撤军,齐国愿献给燕国黄金三百两、肥牛百头等财物。这仗还没开打,先似假似真地送来这么一封“和谈书”。姜固才上位,还想靠着这一仗打出些威名来,要是他知道有这封信,肯定是不会允许的。
使者道:“南宫将军奉君命出征,他的意思自然就代表着国君的意思。”
姜羽:“南宫将军想要我退出齐国国境,回到高阳,却只想用些黄金玉帛之类的东西,打发我么?”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南宫绰这次和谈,都极为诡异。不说仗还没开始打,一个武将就谈和这一条,就是谈和的内容,也看着十分没有诚意。燕军连下齐国三座城池,还大败莱阳军,怎么可能是这点财物能打发的?
使者道:“国君即位不久,先君丧期未过,南宫将军不希望战争继续扩大,无端造下杀孽。若是将军愿就此打住,退出我齐国,我齐国百姓都会感念将军与燕侯的仁德之心。”
姜羽这下明白南宫绰打的什么主意了。
此次燕国讨伐齐国,有复仇的大义在先,即使是周王也没法说什么。但南宫绰这么来一手,先是给出诚意,明明我们兵力比燕国强,但是我们不想与友邦打仗,不想让百姓陷于战乱之苦,所以来谈和,结果燕国却不同意。
这就把他们齐国放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让燕国的出师变得不那么大义了。
如此一来,燕军的士气就会受打击,一则师出无名,二则,其实普通百姓谁都不想打仗,明明接受了对方的和谈就可以结束战争,如果姜羽执意要打,他的部下心中难免有疑虑,军心就乱了。
反之,齐国的士气则会空前高涨。本来齐国兵力更强,却连连战败,就让援军心中颇为不忿。如今齐军主动和谈,燕国还不知好歹不同意,援军就更加对燕军不满了。
姜羽轻轻一笑:“沧城从前可是我燕国的领土,南宫将军不打算把沧城也还给我们吗?”
使者道:“此事需得禀明国君,并非南宫将军可以做主的。”
姜羽点了一下下巴,“嘶啦”一声,将书信撕做两半,再叠在一起,一撕,随即向旁边轻轻一拋,纸屑落了一地。
使者:“将军是不打算接受和谈条件吗?”
“你回去告诉南宫绰,他若要战,我便战,他若不战,便趁早卷铺盖回临淄养老。”姜羽一字一句道,“但想用这点东西打发我姜羽,绝无可能!”
姜羽拒绝和谈,这并不出乎使者的意料,因此他依旧十分从容,敛眉道:“睢阳君名扬天下,谁人不知?既然将军有此雄心,南宫将军自然奉陪到底。只是……”
使者抬眸扫了帐中诸将一眼。
“燕军长途跋涉而来,又连续多日作战,不知战力还能剩下几分?”
使者说罢,微微一笑,整理衣袖,从容地躬身向姜羽行礼:“既然将军已作出决定,在下定会将将军所言,如实转告给南宫将军。”
使者走后,姜羽环视了一圈众部下,问道:“你们希望我接受和谈?”
一时间竟无人敢说话,只有宁坚站出来道:“将军,我是个武人,从来只知道乘胜追击。南宫绰如此毫无诚意的谈判条件,显然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接受,我们若是接受了,兴师动众而来,却只得这么一个结果,岂不是贻笑大方?”
“其他人呢,什么看法?”姜羽问。
刘五道:“末将以为,宁将军所言极是。”
“不然,”董婴皱眉道,“方才那使者最后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我军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占了先机,才连下三城。又因了莱阳军轻敌大意,才能大败莱阳军。可接下来的仗,并没有之前那么好打。”
“如今齐军已经完全反应过来,我们后备不足,又无援军,只要齐军将我城池一围,进行持久战,我军必败无疑,最后说不定只能惶惶撤出齐国,还得不到任何好处。因此,末将以为,方才应当接受和谈才是。”
韦伯勇立刻反驳道:“董婴,你怎么又像上回一样,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你要是不想打,就卷铺盖回家养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