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他都是被动的,这种感觉对姜羽来说并不好受。
戚然明低头淡淡说:“我是来报恩的。”
姜羽一愣。
戚然明说:“你以前帮过我,在饶县偶遇后,我得知你要来曲沃,猜想你在此地可能会遇到一些问题,所以跟过来帮帮忙。现在晋侯寿宴已毕,我的任务也已经完成,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就不继续跟着你了。”
报恩?怎么一股武侠小说的感觉?
“咱们以后还会见面的,那几十两银子,”戚然明抬头看向姜羽,笑道,“下次见面,我再还你。”
戚然明并不常笑,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好似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现在乍地一笑,姜羽竟看得有些愣,话都被戚然明说了,他想再挽留一下,却不知从何开口。
戚然明也站在原地,看着姜羽,好像想说什么,又好像在等姜羽说什么,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好半晌,姜羽才憋出一句话。
戚然明低下头想了想,指着东方:“去齐国看一看罢。”
说罢又抬头看了姜羽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在桃树下立住身形,他背影瘦削挺拔,好像那一道狰狞的伤也不能给他造成半分影响。他抬起头,看向丈许高的院墙,轻盈一跃,跳上墙头,转眼不见了。
“大人。”
戚然明一直是公孙克的高度关注对象,察觉他离开,公孙克连忙赶过来,望了望戚然明离开的方向:“他这是……”
姜羽摆手:“罢了,不用管他,他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敌人,随他去吧。咱们收拾收拾,回国。”
“是,大人。”公孙克单膝跪下,“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姜羽:“什么事?”
公孙克抬头,凝重道:“齐侯薨了。”
自从姜直死后,齐侯就一直病着,病情得越来越重,荀书也在信中提过,因此,姜羽倒也没有多意外。只是,他预感到,齐侯的薨逝恐怕意味着一场新的动荡,不仅仅关乎齐国,更牵扯到燕国、晋国、楚国等。
这世道,诸侯国与诸侯国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知道了,还有旁的事吗?”姜羽说。
公孙克迟疑了一下,问:“行刺一事,就这么算了吗?属下并不觉得真是齐国间谍做的,若是那人做的,赵狄怎么会一无所知?日月阁其他人都是傻的么?”
姜羽拂袖坐下来,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公孙克:“那你说,主使者是谁?”
公孙克:“这……恕属下愚钝。”
姜羽摸了摸下巴,以手支额,偏着头轻轻道:“整个曲沃,能瞒天过海派这么多高手刺杀我的人,能有几个呢?能让赵狄都束手无策,不能找出真凶为自己和日月阁洗白的,又有几个呢?”
公孙克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道:“大人是说,是石大人……”
姜羽把食指竖到唇边:“我可没这么说,况且除了石襄,不还有一个人么?”
姜羽声音低低的,轻轻飘散在风里,却听得公孙克不寒而栗:“这……他?不会吧?”
姜羽一哂:“谁知道呢?”
“行了,去收拾吧,这里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姜羽一行收拾妥当之后,姬孟明派了石襄来送他,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看着车队走远了,才回去。
来时,由于在饶县耽搁了,且气温低,夜里不宜赶路,回去时,就连燕国都已是春暖花开,因此耗时短了许多。
姜羽回到蓟城时,燕太子亲自迎到城门口来,等着姜羽。
燕国太子姬春申,时年二十三,比姜羽还要小上两岁,生得是唇红齿白,面若敷粉。论起相貌,蓟城绝大多数女子都比不得他,但由于太文弱了些,这面孔并不得燕侯和他自己喜欢。
姬春申候了半日,临近正午时,春光明媚,太阳暖而不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忽然感觉到地面有一阵轻微的震动,姬春申凝神听了一下,不一会儿便看见道路尽头,有两盏黄旗飘飘,旗上铁画银钩,写着大大的燕字。
再一看,那只队伍赫然又走近了些,整齐划一,步伐一致,居中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近,车旁跟着公孙克,而马车里的不是姜羽又是谁?
姜羽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不碍事了,听属下禀报说太子候在城门口,动作自然地打马车上下来,走到姬春申面前,朝着高头大马上的太子下拜。
“臣姜羽,拜见太子殿下。”
第32章
姬春申与姜羽打小一同长大,两人感情甚笃,见姜羽行礼,连忙从马上跳下来,扶起姜羽,笑道:“睢阳君奔波劳碌,好容易才回来,何必如此拘礼,我们快回去!”
“父侯说了,你这一路舟车劳顿,让你先回家歇息一天,明日再去拜见他。荀大人也在府里等着你呢。”
姜羽低声笑道:“殿下不在宫里等着,跑来城门口等我,像什么样子。”
姬春申拉着姜羽上马车,也小声道:“哥哥不在的时候,父侯对我比从前更严厉了,我一个人顶不住啊。这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盼你回来盼得眼睛都要瞎了。好容易听说哥哥今儿个要回来,我哪还有心情在宫里等。”
姜羽扫了一眼周遭的百姓和侍卫,低语道:“殿下,注意称谓。”
姬春申:“知道了知道了,哥哥一回来就教训我。”
姜羽无奈:“殿下孩子都开蒙了,怎么自己还像孩子一样?”
姬春申垮了脸:“我知道了,睢阳君,上车吧,我陪你到执政荀大人府上就走,回去批奏折,我可不想见荀大人那老古板。”
姬春申说的荀大人,自然就是姜羽的舅舅荀书,现任燕国执政,掌管燕国军政大权。
“殿下可不要觉得臣不通情理,”姜羽又笑了,嘱咐道:“臣只是去贺寿,又不是去打仗,劳殿下亲自来接,臣真是惶恐,以后不要这样了。”
“知道了,但我这回出来,父侯也是批准的。”姬春申说,“他老人家也等着你回来呢。”
姜羽:“是吗?”
姬春申:“这不是齐侯薨了,时候赶得巧么,我听父侯的意思,恐怕不久后有兵事。”提到国事,姬春申也难免严肃了起来。
两人说着话,马车很快到了荀府,在大门口停下,姬春申匆匆与姜羽告了别,就回宫去了。荀书本听下人说太子到了,迎到门口,却发现姬春申已经先一步跑了。
出门来时,荀书便只见到姜羽一个人。
荀书年逾四十,面容清瞿,颧骨凸起,眼角有深深的皱纹,因为在家,只穿了身青色长袍。乍一看,是个青衫落拓的清官形象,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姜羽看到荀书,微微躬身,行礼道:“见过舅舅。”
荀书不苟言笑,眼皮一抬,打量了姜羽一眼,道:“回来了?怎么不先去王宫复命?”
姜羽道:“太子殿下说,国君让我明日再去拜见,今日先来拜见舅舅。”
荀书点点头,负手转过身,说:“进来吧,你舅母听说你今日回来,特意备了她亲手做的桃花酥,等你来吃。”
“是。”姜羽低着头跟着荀书走进去。
才进前院,舅母荀荣氏已然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笑容满面地说:“姜羽回来啦?”
“舅母。”姜羽又向荀荣氏施礼。
荀荣氏拉着姜羽的手,将他搀起来,笑着嗔道:“你舅舅才那么多规矩,跟舅母不用这样。这么长时间不见,感觉你好像是瘦了,这一路上吃苦了吧?”
荀荣氏三十几岁,比荀书小了近十岁,因为荀荣氏是荀书的继室。前些年,荀书原配过世后不久,荀书就娶了这位荀荣氏,年轻貌美,家大业大,父兄都在朝为官,爷爷更是朝中元老。
姜羽答道:“为国操持,不敢言累。”
荀荣氏又笑,一手搭着姜羽的肩膀,一手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别跟你舅舅学那些酸腐气。”
只是这一下却搭到了姜羽的伤上,到底还是有些疼的,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公孙克含着忧色看了姜羽一眼,姜羽悄悄冲他摆手。
荀荣氏道:“还没吃午饭吧,我已经吩咐厨房备好了,咱们先去吃饭,我给你做了桃花酥,你尝尝好不好吃。”
姜羽说:“曲沃的桃花都快谢了,咱们蓟城的桃花开得正好,原以为今年吃不到舅母的桃花酥了,没想到回来得正好,我来回跑,倒享受了两个春天。”
荀荣氏掩唇笑,偏头问身边的侍女:“少爷呢?快叫他来一起吃饭,说他表哥回来了。”
侍女答道:“在读书呢。”
荀书道:“他今日功课不过关,背完书才能吃,咱们先吃,不必等他。”
荀书发话,荀荣氏也不敢说什么,她一向是以夫君为天。
姜羽却道:“伯文年纪还小,不吃饭怎么行,就是背书,也得把饭吃了背,去,把少爷叫来一起吃饭。”
荀荣氏看了荀书一眼,荀书罕见地没有再反对。
荀伯文是荀书和原配所出,现下才十几岁。这孩子早年丧母,父亲又严苛,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素来和姜羽关系要好。索性荀荣氏至今没有所出,并不苛待他。